从炎帝神农洞离开,陵越虽然通过他与那灵铁剑鞘之间的关系,轻易地找寻到了百里屠苏的位置——完全不出他所料的欧阳少恭的家乡——琴川,但他却暂且并未直奔琴川,反倒是在江南某处暂且停了下来,寻了一家偏僻的客栈入住。
白日里,最喜欢走去城边,一人独自看那河面涟漪泛泛。
他倒并不是不想赶紧见到百里屠苏,确认百里屠苏一切安好,而是这个时候,他还没有完全思索清楚有些关窍,以及他也没有想好到底该怎么面对百里屠苏。
这个时候,他有些莫名地想念陵阳。
有陵阳在,再是复杂的事情,再是纠结的事情,也总能让他有一分能够喘息的机会。
陵阳总能恰到好处地给出合适的建议。
或许因为陵阳是距离他最近的旁观者吧~
然而...
想到天墉城当中的局势,陵越轻微摇了摇头。
目光慢慢放远。
不出意外的,经过这么一段时间单独的和欧阳少恭相处的时间,百里屠苏肯定已经完全信任了欧阳少恭。
无论是在以前,还是在现在,其实...他都不敢去挑战这种百里屠苏对欧阳少恭的信任。
虽说这的确归功于欧阳少恭的甜言蜜语和那些拿捏人心的手段,但另外一方面也不能忽略了那一魂四魄和另外二魂三魄之间的共鸣以及那两只重明鸟星蕴的共鸣。
就像...他的鲲鹏和陵阳的鬼车之间因同样的五行属水以及同为禽类猛兽而共鸣。
目前这个情势之下...
他的心下真的很难去拿定主意。
陵越那日日外出,却又不派遣任务,也不说明接下来的行程,自然也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几人一商量,便遣了相对来说气息较弱不大能够引人发觉的陵耀去跟上一跟,至少让他们知道,陵越究竟在做什么,到底有没有危险。
陵耀接受这个任务之后,便小心去做。
接连两天都发现陵越在河边静静地抱臂站着,也不做任何事,就那么看着河水流去,心下便有了推测。
回了客栈,便寻了几人商量。
再过了三天,陵越依旧还是这么日日出去。
只是第三天的这晚,他却当真有些纠结了。
毕竟,他已经在此耽误了快七天,既不去找百里屠苏,也不继续查案。
这般...
难得的,陵越没有了睡意。
而且,陵越也决定在这么一个晚上做出一个相对稳妥的决定来。
既然没有睡意,陵越也不想在床榻上辗转反侧,索性穿好了衣,从客栈的窗户飞身而下,踩着轻功,离了客栈。
寻了个位置,抱臂看着夜空。
微凉的风,吹拂着那蓝色的发带。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弱弱的声音传了来:“大师兄,你怎么...”
陵越眉头一皱,转过头去,发觉竟然身后有人不说,来者还是陵耀。
一时之间,不解和奇怪都涌上心头。
但面上,陵越却只是转过头去,微微垂眼:“睡不着,也不想打搅大家。”
陵耀眼瞧陵越并未追问他为何前来,倒也大了些胆子,索性走到了陵越身后一步去,话语间透着小心翼翼:“是为了屠苏师兄的事情吗?”
站定之后,一手背在身后。
四指屈伸三次。
又不动声色地让左手回落至身侧。
被问及这么一个问题,想起几日间的那些纠结,陵越声音低沉:“是也不是。”
陵耀此刻仿佛变作了那善解人意的欧阳少恭,嗓音温柔,又条分缕析:“是,大概是大师兄在担忧。不是,大概是大师兄还在想九头蛇的事情。”
陵越眉毛一挑,随即又有些释然:“确实如此。”
陵耀微微垂了眼,十分温驯:“其实...大师兄也不必如此忧虑。与屠苏师兄见了面,那晚的事情就应该清楚了。”
陵越缓缓抬头,望向那无边的夜色,叹息卷入了那微凉的风中:“但那晚的事情清楚了又如何?始终就是个谁都说不清的事情。”
陵耀也跟着抬头望去,只是眸中泛起了冷意:“说不清楚又如何?说得清楚又如何?”
也不知是这夜色,还是陵耀的理解,陵越的戒心非常松弛,头又缓缓低下,声音中尽是叹息:“是啊~说不说得清楚又如何?总归是满目疮痍。”
陵耀也跟着低下头来,小心地觑了陵越的侧脸一眼,才有些语气缥缈地劝道:“...大师兄,你先去找屠苏师兄吧~”
“...你什么意思?”陵越一听,瞬间警惕就在身体中蔓延开来,脊背也跟着绷直。侧过头去,却并未看向陵耀,语调低沉。
略略一顿,又转过头去,看向远处,斩钉截铁:“我不会单独去找他。”
此刻,陵越并未发觉,他在提高警惕的同时,身体里的灵压也跟着在激荡。
他已然攀升了一个档次,这种灵压的激荡当然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
不过还是微微的一震,对陵耀来说,却像是被推了一掌似的。
暗处的三个身影能够清晰地看到陵耀差点脚下一个踉跄,个个都为陵耀捏了一把汗的同时,他们也敏锐地感觉到了一股灵压在往周围扩散。
感觉到这种灵压,几人都感觉到也像是被推了一掌。
但力道并不大。
如此,手心之中都浸润出了几丝水汽来。
对陵耀的担忧只有加深。
“大师兄,你莫要误会我。我只是...”陵耀几乎是死死咬着牙,才稳住了身形。面对陵越灵压的猛然提升,他大致推测得出陵越是因为什么。连忙摆明立场,将心头想法道来,甚至有一些慌乱和语无伦次,“我看得出,屠苏师兄没有杀人动机,也没有实施杀人的条件,还没有那种一剑穿胸的用剑习惯。我也一直都相信,屠苏师兄的人品,他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我...”
眼睫垂下,浅浅叹了口气:“我只是希望大师兄能够和屠苏师兄好好聊聊。”
略略一顿,又看向陵越的侧脸:“屠苏师兄他,要亲近些的,也就芙蕖师姐,大师兄和陵阳。但我看陵阳时常都在屠苏师兄那里吃瘪。芙蕖师姐虽然很喜欢和屠苏师兄说话,但屠苏师兄的反应一直都比较淡然。唯有和大师兄说话,屠苏师兄的眼睛里会有点光彩。”
抿了一下唇,眼睫打了个颤,眼神慢慢坚定:“我...我只是觉得,他有些内向。若是我们在场,他不一定会说有些事情。而且,若我们在,很有一点天墉城在兴师问罪的意思。他或许会比较抵触,反而不能为我们提供对缉凶有帮助的细节。我也相信大师兄的人品,不会做出有违公正的决定。”
陵越垂了眼,一手置于腹前,一手背在身后:“...我不会单独去见他。”
陵耀实在是有些难以相信,在他这么掏心掏肺之后,陵越竟然“油盐不进”?!
实在是有些错愕:“大师兄~”
暗处的几人对视一眼,都知晓陵越是那种说一不二的性子。
但安陆村一行,即墨一行,炎帝神农洞一行,都让他们对于整件事有了一些新的思考方向。
并且,关于肇临遇害一事,他们心头...实则也在自身明白,或是其他聪明人的提点中,找寻到了真正的凶手。
如此一来,何以去追究一个伪凶手的责任?
更何况,针对现在这种情况来说,这天墉城中有以陵阳为首等人的运作,应该不用担心。
尤其这敏感之源一个在闭关,一个流浪江湖,还有一个目前不在天墉城。
如此,这抓住另外一只黑手的事,或许还必须得采用声东击西和暗度陈仓来相互配合了。
毕竟,所有人要的最终结果都是天墉城的稳定和更加辉煌。
虽然...
有了焚寂,让这么一个状态起了一点波澜,但从实际上来说,此事与百里屠苏又有什么关联呢?
反倒这百里屠苏才是在整件事中最冤枉的那一个。
既然如此,就应该采取正确的策略,让整件事得到一个善终。
暗处的几人再次彼此对视了一眼之后,从暗处走出。
来到陵耀身后。
陵涪眸光坚定:“大师兄,我们都相信你和屠苏师兄。”
陵越转过身来,见得几人,一时之间,竟有些怔愣:“你们...”
陵涪沉下一口气,缓缓道:“大师兄,其实陵耀是代表我们出来与你说的。”
看了身旁的陵仁和陵皎一眼,又直视陵越的眼睛:“此事...我们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也明白为何会被点名出列。”
略略一顿,深深吐出一口气来,眼眸中是前所未有的钦佩:“从昆仑山上一下来,大师兄就直奔安陆村,而不是用追踪术先行追踪屠苏师兄的位置,我们就知道在大师兄心中,天墉城比屠苏师兄重。既然如此,我们还有什么是不能相信大师兄的?”
微微低垂下头,声音滞涩:“大师兄,我...我其实是这里最期望师父能够过安生日子的人。但这接二连三的事情,搞得师父他焦头烂额。我心中...实际是有些怨恨那些跳梁小丑的。然而...”
差点将那一口银牙咬碎:“在那样一个局势下,我们也不能拿那样的小丑如何。”
抬眼看向陵越,眼眸中甚至微有水光:“大师兄,我们都知道,你才是能够带领天墉城走得更远的那个人。”
声音甚至在发颤:“你为天墉城所付出的心血是师父的数倍。”
与众人对视一眼,看向陵越的目光像是在看着神明:“我们都愿意追随你。”
陵越微微垂了眼睫,沉默片刻,却是不置可否:“...夜深了,回房歇息吧~”
陵越这话,虽然说得是无光风月,但众人都听出了弦外之音。
此时此刻,众人心头对陵越那说一不二的性子甚至感到一丝郁闷。
然而,实则也是因为陵越这说一不二的性子,才令他们都感到钦佩。
陵涪与众人对视一眼之后,沉下一口气,眉头紧皱道:“大师兄,屠苏师兄的事情,师父等你,就是认可了此事由你代表天墉城全权处理。我们都相信你不会徇私舞弊。”
“还请先行探望屠苏师兄的情形,再说后话。”缓了口气,又道。
陵耀接档,十分忧心:“我们都很担心屠苏师兄的安危。焚寂在屠苏师兄手中,虽然屠苏师兄确实厉害,但面对有心之人的布局,空拳难敌四手。”
“关于黑衣人之事,我们也商量过。”陵皎看了众人一眼,严肃道,“大师兄,对方针对你的地方也不少。我们若是一同行动,目标较大。但若是我们分开,对方的视线被吸引开,反倒是给了我们可以去查黑衣人的机会。人过留声,雁过留痕。这些人不可能泥牛入海无消息。”
再是与众人对视一眼之后,弯下腰去,端着剑礼,斩钉截铁道:“我们希望去追击真正的凶手,还请大师兄下令。”
陵耀紧跟着道:“还请大师兄下令。”
陵涪也道:“还请大师兄下令。”
陵仁也道:“还请大师兄下令。”
众人声声而道,态度坚定得仿若在向天神请命。
周遭的树叶都被几人的声音震得沙沙作响。
如此模样,若要换在紫禁城中,与逼宫何异?
陵越看着众人这整齐划一地请命模样,一时之间竟哑了声,不知道该说什么。
欣慰?
当然。
众人都把天墉城的利益放在了首位。
且众人也是明辨是非之人。
纠结?
当然。
毕竟,他都还没有对之后的事情做出决定来,现在这几人却如此来说...
他必须要承认,他的心,有点乱了。
若说不想单独去找百里屠苏,陵越觉得,这是在自欺欺人。
但若说一个人也不带,这样的风险,陵越不知道他是否能够承受。
默然许久,纠结许久,陵越想起了陵阳的话来。
忽然之间,心头便豁然开朗了。
只是...
此事却也不能...
“你们...”心头打点明白,陵越张了张口。
却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众人正等待着陵越的决定,心都悬了起来。
但陵越启口之后,却又沉默了下去。
一时之间,令众人也猜测不透,陵越的想法。
顿了半晌,在陵越感到众人的耐心都即将耗尽之时,这才缓缓转过身去,微微垂着头,双肩一塌,像是放弃了内心的某种坚持,叹了口气后,才道:“那就兵分两路。你们有什么线索,迅速传信于我。”
众人对视一眼,连忙领命:“是。”
夜已经很深了,陵越将众人打发走,又在那处站了许久,将战略在心中筹划出明显的方案之后,这才缓步回了客栈。
翌日,陵越将所有人召集在了他的房间之中,细细讲了讲他对这群黑衣人的一些猜测以及一些战略筹划,让众人相机行事。
众人领命过后,就离开了。
陵越也在收拾收拾之后,退了房。
但陵越并未直奔琴川,反而是在驿站要了一匹马和一张地图,还在驿站歇了一晚才出发。
陵越从驿站离开之后,驿者继续迎来送往。
但却在驿站偶有的空闲之时,将一只白鸽送出。
是夜,一只白色的鸽子落在了一根琴弦之上,爪子撩落出一声琴音。
鸽子的主人听得这琴音,缓步来到琴前,取下鸽子的脚环。
拆了密信,迅速看过,便让那张字条化作了灰烬。
鸽子的主人笑着摸了摸白鸽的头,又将白鸽放飞。
站在窗前,目送白鸽迅速滑过夜空。
眼眸渐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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