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暗自低头撇嘴,错过了芮礼投来的一瞥。
“你们……”鲁向明跪坐在地上,表情灰败暗淡得几乎完全失去人气,鲜血顺着他脸颊上的泪水洇开,在他脸上张牙舞爪地织成一张破碎的网。
“原来这就是您想要的手下……”鲁向明声音嘶哑,心魂俱裂,“老师,可恨学生无法成为这样的人。”
他闭了闭眼,睁开时,眼中再没有任何绝望与怨恨,只剩满腔麻木。
他鼻子皱起一瞬,似乎仍有想哭的冲动,可是眼睛中再也流不出一滴泪。
“老师,学生实在愚钝,不明白您当初为什么要选择我,也许这同样是今时今日您放弃我的理由,”
他膝盖在地上蹭着挪了个方向,对着李琢光。
李琢光连忙往侧让开一步。
开玩笑,让一个两百多岁的长辈给她磕头,岂不是要让她折寿。
鲁向明嘴角勾起一个苦笑:“李琢光,你别怕,我没那个意思。”
他知道自己在强烈的震颤中是注定站不起身的,可是此刻,他背挺得笔直,身体极稳,脸上终于生动几分。
“我忮恨你。”他说,眼睛却明亮得吓人,“我一直知道你,你大一那年,我是终端技术创新奖评委之一。
“我看到你的作品时就知道,你的前途是不可限量的。说实话,夜灯辐射后,我得知你并没有如常人一般变异成怪物或是拥有异能时,我是松了一口气的。
“时至今日我才发现,我那一口气松早了。”他自嘲地摇头,疼痛迟迟袭来,他抬起手,注视着自己指甲断裂的手。
一手的血水顺着手腕流下,将他的衬衫与皮肤黏到一起,流成一条红黑色的河。
“其实我还是不明白为何今日会走到这一步。”他又笑了,头却有千斤重似的抬不起来。
鲁向明转向叶春女,缓缓俯下身,用沙哑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一日为师,终身为母。老师知遇大恩,学生只能来世再报。”
他好像早就准备着这么一天,动作如同排练了几百遍一样快速、熟练,右手狠绝地插入左胸膛。
在李琢光的惊疑不定、芮礼的事不关己,以及叶春女无法分辨的复杂情绪中,鲁向明猛地一用力,拆下了自己的肋骨。
血腥味刹那间爆发出来,血花四溅,他痛得视野模糊,冷汗止不住地从额头上流下,只剩意志力支持着他再次拨开血肉没入胸膛。
这一次,他直接掏出了自己的心脏。
那颗红色的心脏仍在跳动,还带着鲁向明的体温,断裂的血管中源源不断地汩汩流血。
鲁向明的唇边也抑制不住地喷涌出血液,他身体往一边倒下,在他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里,李琢光听到他说:
“别走……我的……路。”
他躺倒在地面,右手还紧紧握着自己的心脏,失去了大脑以后,他的心脏也渐渐地停止跳动。
叶春女睁开眼,悲悯的眼睛艰难地从脚底的血河移到翻倒的书架上。
她疲惫地抬起手揉捏太阳穴,芮礼很有眼色地拖着鲁向明的尸体,把他扔进角落里。
叶春女转过身来,看向李琢光:“好孩子,你千万不要觉得我狠心。如果你知道鲁向明做了什么,你会理解我的。”
李琢光不置可否地客套笑了一下。
她在职业生涯中其实见过不少尸体。
像活人沉睡般的漂亮尸体,炎热气候或是从水里捞起来的巨人观,腐烂得早就成为蛆虫暖窝的……
一起出任务时,说着等这票干完就回家娶男人,结果死在冲锋队的爆炸里;和恋人同属一个队伍,被下了迷药、困在着火的房间里出不去,等发现时抱在一起的尸体分也分不开……
她在职业生涯里也见过不少龌龊事。
比如,其实冲锋队就是打算用人命去填一个突破重围的机会。
比如,那对恋人明面上是为了探索房间被分派过去,其实是队伍为了放弃拖油瓶。
可是没有一件,比鲁向明的自戕震撼来得更大。
她下意识地想离叶春女远一些,但她的理智硬生生把动作扯了回来。
她清楚,要是自己真这么做了,可能离死就不远了。
“我知道你不信。”叶春女并没有生气,而是温和地弯眼笑,让芮礼扶起陈戊,招呼李琢光跟她走。
“我给你看一个东西,你就知道了。”
李琢光看着芮礼扶起昏迷不醒的陈戊,抬腿跟在叶春女身后,余光瞥到某一堆书籍中,有一个小纸片躲在后面探头探脑。
“你肯定想知道,椿好和我是什么关系,对吧?”她笑眯眯的,把浑身的攻击性都收敛起来,好像真的是一个无害而温柔的小老太。
李琢光没接话,叶春女自顾自地说下去:“其实,我就是椿好。”
李琢光并没有觉得多么惊讶,她只是微微挑了挑眉。
其实在鲁向明如此壮烈的自戕以后,她现在对一切都没什么实感,以至于叶春女无论说什么,她都不觉得奇怪了。
“我们见过面的。”她从地上捡起纸质书本,爱惜地抚平了每一张折角,见李琢光主动蹲下身帮忙,笑意愈浓。
“但是不是在小丁的幻境里,是在现实生活中。”她说。
李琢光手上的动作减缓,目光不自觉地集中到叶春女胸口别着的指南针胸针上,那枚精致的黑白胸针逐渐占据她全部的视野,周遭的一切变得模糊起来。
她神情恍惚地问:“不可能,我从来没有进过图书馆。”
“不是图书馆。”叶春女循循善诱,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也不是在晴山,是在凤凰——”
她的话被打断,是安顿好陈戊的芮礼突兀地挤进了二人之间。
芮礼一本接一本地拿起书,仿佛完全不知道叶春女刚刚在做什么:“叶老师,这里一共有几本书?”
叶春女面露不悦,重重地深呼吸一口气,眉间的皱纹顿时深如壑谷:“芮礼,你不要打扰我。”
芮礼完全不接她的话茬,开始翻阅手上的纸质书,还露出惊喜的表情:“这本书居然真有纸质版?哇,陈戊赚大了!”
在芮礼挡住李琢光看向胸针的视线时,李琢光就已经清醒过来了。
她静静地看着芮礼的侧脸,轻声答道:“是啊,赚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