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是在他们上心的方面。
丹枫名义上的“告状”,实则是在隐晦地将他所观察到的一些,晓苍所忽略的暗流中所隐藏着的信息告知她。
比如说应星心中藏着的急切,以及不愿辜负长辈好意的两难。
是我傲慢了。
“要不是师父在,我恐怕就要耽误星星了。”
晓苍捻起一根从“黄金树”中偷出来的通体灿金的羽毛,对着夜空欣赏。此时,朱明今年的第八场雪已然停歇。从烛渊府中回来的怀炎无需再戴着斗笠。他与晓苍并肩站在露台上,呼出一口气,静静地看着空中乳白色的雾气渺渺。
青年活动了一下肩颈,打了个哈欠:“也不用这么说,你也是好心……”
“但我差点耽误他是事实。”
晓苍闭了闭眼:“好心办了坏事,那也是坏事。师父不必帮我开脱。”
“你这孩子总是认死理……星星绝对没有怪你的意思。”怀炎拍拍她的肩膀,叹了口气,“我说过你很多遍,别把自己绷得这么紧。你从小就对自己要求特别高,还倔。人哪有不犯错的?”
晓苍别过头,不接他的话。
“说真的你也没错。”怀炎絮絮叨叨,“多护着点自家孩子有什么错?我们家应星又是个那么招人疼的娃娃。没看就连那个脸比石头还臭的苍壁都愿意让他进自己的私人工作间了吗?”
青年龇牙一乐:“你也知道,对苍壁那小子来说,私人工作间这种地方比他那还没影的老婆都重要。”
晓苍扯扯唇角:“好嘛,看来星星已经把他攻略下来了……我懂你的意思了,师父。”
她缓缓闭上眼,使一切表情从眉眼间褪去,使自己在风雪中短暂地化为一座冰雕。她习惯于让寒冷浸透身体,使头脑冷却,从而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我之前,揽权太过。应星他,是师父您的弟子。我应当做的是辅助您的教学,而非越俎代庖。”
在怀炎震惊的目光中,晓苍继续检讨自身:“师父宽厚仁爱,但我不应得意忘形。仙舟本就该将军总领,而我并非将军……”
“你别撂担子啊——”怀炎惨叫一声,“朱明六千万亿人口每天那么多事你不能只留我一个人干活!”
晓苍侧目:“那没我之前你怎么过的……哦,我来你家不久后就开始帮你干活了。”
离怀炎初次登上将军之位,已经过去了两千多年。而为了规避魔阴身的影响,晓苍会将一些可以用作良药的记忆储存在精神海中,而使那段记忆在自己的脑海中模糊化。
在和前后三代饮月君们的合作中,晓苍大概掌握了些和魔阴身对抗的法门。比如说给自己找点乐子,控制平时的情绪,而在固定的时间,通过脑海中储存起来的记忆片段来给予自己精神刺激,过后再封印起来。
在面目已然模糊的父母的陪伴下,远观那位青年受封将军的记忆,自然是其中之一。
那是一个盛夏。
朱明的夏日总是要比别处更热些,谁让这里有着全仙舟近八成的熔炉呢?铸炼宫中的炉火日夜不熄,哪怕有结界隔绝温度,但也似是让这里的暑气比其他地方要酷烈许多。
前些日子,上一任将军死在了与【丰饶】对战的前线,临死前自爆为云骑断后。副将怀炎领军回击。哀兵必胜,万军缟素下,丰饶暂且退去。
而今日正好是朱明为这位临危受命的新任将军补办的登位仪式。
仙舟人很注重仪式感,而在上一次战争中朱明的云骑军死伤者十之五六,白幡灵堂遍布仙舟,一场盛大的仪式正好可以用来冲淡这种悲伤。
迷茫的人们迫切需要前方燃起一朵炬火,以引导他们继续行于世间。
但对于年纪尚小的晓苍而言,那些死亡与苦难离她太远了。她关于那天最深刻的记忆,就是热烈。
围在那位朱明新将军身边的人们,是热烈的。
他们欢呼着,但又不像是单纯的欢呼,反而更像是一种发泄。他们借由这个场合将埋藏在心底的情绪尽数发泄出来,像是哀鸣又像是呐喊,是掩藏在命途之下的血泪的溅射。
不管是夏日的阳光,或者是父母透过衣料传来的体温,又或者是高楼上抚过颊边的长风,都是热烈的。
但最热烈的还得属朱明街道上铺天盖地的那一树树凤凰木。
此刻正是凤凰花开的季节。朱明已然被那一片片艳极美极的红色所填满,如被泼上了整碗朱砂的画卷。
殷红如血的凤凰木在朱明之中挺立,而离晓苍一家最近的地方,正好有一枝凤凰花伸了出来。
父亲折下两枝。一枝别在母亲鬓边,另一枝予幼女玩耍。而当晓苍抬起那枝凤凰花时,人群中那位新登的将军正好经过花下。
像是察觉到了好友的目光,他抬起头,向着这个方向笑了一下。凤眼中盈了夏日的温柔,以及火一样的热烈。
正与他头上的凤凰花相得益彰。
晓苍知道,自己一向是个惫懒性子。可她却已经实打实地为朱明工作了两千年。他又是为了什么呢?
“也许我现在还没放你独自案牍劳形,就是那枝凤凰花惹的祸吧。”
她侧头看看怀炎。仙舟人饱受时间喜爱,岁月从不会在他们的脸上留下痕迹。若是单看怀炎的面容,倒是与两千年前那个在战场上搏杀的新将军没什么两样。
晓苍叹了口气:“我明白了。但日后还请师父多多看着我些,也少依赖我些。”
明明你才是正经将军吧!整天想着如何逃班如何把政务推给弟子算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