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仙舟是一枝金水荷。
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都能看到这一点。熔铁水为承,燃烈火为枝,其上生出万千灿金的叶与花。临辉辉恩光耀世,迎四面八方客来。
但在【记忆】命途之上行走的人眼中,这枝金水荷上,属于【记忆】的丝网无处不在。它们随着每一缕风游动,仿佛在虚空之中飘摇,脆弱而又坚韧。
这座瑰丽的巨舰中的每一处都存在着这种丝线,比空气还要无孔不入。它们提取着这座仙舟中的记忆,无时无刻。而这些记忆化为幽蓝的火,汇入丝网主人的身体之中,为她提供力量。
在同为【记忆】命途行者的存在们的眼中,这些丝网张扬地展示着它们主人对这里的占有欲和保护欲,以及那从灵魂深处展露出来的暴戾与专横。它们的主人像一头专注地保护着自己地盘的猛兽,不吝于用獠牙撕咬任何胆敢进犯此地的存在。
故而,【记忆】的行者们通常会对这里多加避让。
曾有流光忆庭的忆者狂妄,试闯此地。结果那位忆者刚踏入朱明,就被暴起的丝网们所捕捉到,其身化为忆质,从搜集到的记忆连同其本身的存在,都被吞噬了个干净。
从此之后,忆者们在寰宇之中仍然来去自如,但唯独对朱明仙舟的治下敬而远之。哪怕万不得已必须前来,也定然会规规矩矩地按朱明仙舟的流程递交报告。直到拿到那位大师姐的准入批复,才敢踏足朱明的领地。
那是晓苍用自己的血肉与记忆,培养炼化出的游梦金。在它的看顾下,朱明在晓苍的眼中没有秘密。
那其后的代价不是罗浮所关心的,但不可否认的是,朱明的运转与晓苍的存在密不可分。而也正是因为这个,罗浮才始终对朱明的运作模式报以警惕。
“所以,这是真的吗?”
应星看向晓苍,眼中带了些好奇。他正和晓苍行走在星间,视察和维修这条战线中的守备器械。
“姐你之前让我和阿枫猜你的命途,言及【记忆】只是其中之半。但这次我见姐姐在战场上开了群体庇护,所以……”
“你的另一半命途,是【存护】,对吗?”
“嗯哼,猜对了宝贝。”晓苍拍拍他的肩膀,“不错,我确实同时行走在【记忆】与【存护】的命途之上。”
“我以为仙舟人大多会选择【巡猎】?”
“这个也不一定啦,咱朱明工造司里还有不少专心【智识】的呢。丹鼎司里走【丰饶】的也不少。当然,是以【丰饶】为手段,而非丰饶民的那种【丰饶】。”
晓苍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但咱们家里只有我一个异类。其他小孩都走的【巡猎】。”
不对,应星本身不是会对这些事好奇的性子。之前说让他和丹枫猜我的命途也不过是找个由头送他们礼物。所以……
晓苍突然出声:“罗浮那个小孩跟你说什么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晓苍点点自己的太阳穴,若有所思:“这还真是我没想到的,不愧是地衡司家的孩子……”
“所以景元说的那些?”
晓苍捏了把应星的脸蛋:“他说得不算错。有些事,确实曾经发生过。”
朱明改革之后,最开始的运转确实是由晓苍撑起来的。一切秘密均无所遁形,也就代表着她将拥有最多的把柄。人总是贪婪的,而不具备与寿命相匹配的心智的长生种,其下掩盖的阴私之恶,更甚旁人。
所以晓苍当时可谓一砍一个准。游梦金至今在朱明之中游荡,作为晓苍最忠诚的耳目。至于与之相匹配的精神压力,晓苍本人判定,这是值得的。
时至今日,晓苍已经快三百年没用过朱明本土中的游梦金了。以至于她都快忘记,现在这个踩在血肉上生长起来的朱明,最初的脊梁,是由【记忆】撑起的。
晓苍喃喃自语:“这确实是个问题。”
游梦金和凤皇一样,生于她的骨与血。也因此对她言听计从。她最初驯化岁阳“凤皇”,便是将它融入了机甲凤皇之中,以此为锚点,对它的意志进行改造和扭曲。潜移默化,最终才成了现在具有更倾向于人类思维的,同时又永不会背叛的凤皇。
愧疚吗?
并无。
在晓苍的眼里,无论是岁阳,还是步离,又或者是视肉建木方寸烟海……哪怕她自己,都只是锻冶材料的一种。为了达成目的,保护她想保护的东西,她可以舍弃属于她自己的一切。
尽管她自己知道,她已经有段时间没让游梦金参与到朱明的运转之中了。但只要那铺天盖地的丝网一天还穿梭在朱明之中,在外人的眼里,这里就一天处于她的控制之下。
一个特定的,独一无二的因素的控制之下。
她本身,便是朱明目前最大的不稳定因素。
“我怎么才意识到这一点?”晓苍猛地攥紧了手指,指甲深深地陷入血肉之中,直到被应星掰开手指。
少年捧着她的手,满脸的不赞同:“明明是你教我的吧,匠人要爱护自己的双手。怎么轮到自己就变成这样了?”
“让丹枫看到,他肯定会念你好久。”
晓苍打了个哈哈含糊了过去:“问题不大问题不大,我带了外伤药涂点就好。难得来一次曜青,多观察观察外面的东西。应星你看,那边是便携式矩阵核心,塞个能量块进去能维持七日的防御屏障……”
巡视回来,将应星和丹枫安置好后,晓苍回到自己屋内继续思考。
既然知道现在朱明内部有问题,那就应当采取措施进行订正。一切阻碍朱明发展,会影响到他们安全的因素都应当被排除,包括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