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放心,已经着人递信给世子了。”
“待外祖母的丧事一完,咱们再好生收拾。”她又复跪了下去。
不是不能收拾,只是不能在此时收拾。
从前,她需要顾忌着柳老夫人,而如今,在这世间,她可没什么需要顾忌的了。
这承恩侯在沈清晏那头撂了脾气,转头就去了自己的小妾宋氏屋子里头,可不巧宋晚月也去寻了沈清晏,这俩人便打了个转错开了。
待宋晚月也在沈清晏那头碰了一鼻子灰回转之时,柳侯爷正坐在屋内矮桌旁吃茶。
宋晚月虽年岁渐长,但终归是侯府的妾室,素日里也保养得当,单从外头看,她至多也就二十出头罢了。
“侯爷。”宋晚月原本在沈清晏那处受了气,一张模样精致的脸挤得眼角都生出了几条沟壑,转头看到柳侯爷,即刻换上了一张娇弱可怜的模样,一声‘侯爷’让人听了汗毛都能立起来打个颤。
“侯爷,郎君。”宋晚月唤得矫揉造作,但对柳侯爷却十分受用。
柳侯爷的正妻陆氏,那是已故的柳老夫人替他择的,虽是素日里行事过于直了些,但到底是系出名门,向来是不屑此等行径的。
可柳侯爷的生母非柳老夫人,也只是老承恩侯的一个妾室罢了。只不过,老承恩侯在世的时候很是宠爱这位妾室,柳侯爷也就自小摆在那名妾室身边养着了。
直到那名妾室病逝,柳侯爷才摆到柳老夫人身则养着。
可惜那时柳侯爷已经记事,面对嫡母日日严厉地教导,自然就格外想念自己阿娘的柔弱。久而久之,连带喜欢的女人都得是柔弱的那款。
即便不柔弱,也绝对不能同他的嫡母那般。
宋晚月提着丝帕装模作样地拭了拭眼角,哽咽道:“侯爷,你说那清晏也太不懂事了,她一个自小没了爹娘的孤女,现在老夫人也去了,我不过是替她多想了想,她就羞辱我。”
柳侯爷哪里见得了女人这等模样,尤其这女人还是自己疼得跟心肝一样的人,当下就将她搂过来,一边轻轻拍着她的肩头,一边哄道:“月儿莫气了,一个小丫头罢了。”
他虽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是道,他自己都刚在那个便宜外甥女那里碰了一鼻子灰,你自然也讨不得好。
也不知道这个向来软弱连句大声话都不会说的人,怎么就一夜之间跟变了个人一样。
宋晚月听罢这话,心里自也是不肯依的:“侯爷,你也得疼疼咱们瑜儿呀。我出身低微,不能像侯夫人那样,有母家帮扶,瑜儿也非嫡出,不可能承爵位。”
“我的瑜儿何其可怜。我这个当阿娘的帮不上他,只有侯爷您才能帮衬着了。”
说罢,又开始拭泪。
柳侯爷心疼宋晚月,自然也会多心疼一下他这个庶子。可自己这个庶子实在是文不成武不就,读书不行,习武不行,正经的科举之路是想都不用想。
更何况柳侯爷自己就只有祖辈留下的爵位还有荫官,旁的是什么都没有。虽说手中还有些产业,但如他这等有爵之家,家中要没个走仕途的顶梁之人,日后家族兴旺定有阻碍。
柳侯爷心里没底,只得敷衍道:“瑜儿是我的儿子,我自然心疼他的。你放心,我自然会替他寻摸一门好亲事,到时候有岳家提携,也是一样。”
宋晚月也不傻,自己的儿子出身原本就差了侯府嫡长子一头,偏生才能也不如嫡长子。而且,明明都是同一个爹,承恩侯府的这两位公子长得可谓是天差地别。
嫡长子柳夙虽是个书生身板,但模样俊俏肖似其母,加之他诗文又好,整个人通身的书卷儒生气质。
可那柳瑜呢?
身量倒是像了他的生母,可身形却是半点也不像,整个人便像是那等矮脚跑远路的骡马一样。他若是马,尚是有可用之处,但是人嘛,便是一言难尽了。
宋晚月早就料到柳侯爷会如此虚晃对待,立刻便开口道:“侯爷,你看清晏不是家中无人了吗?咱们家与她也算得上是表亲,如此亲上加亲,让她给瑜儿当妻子,咱也不算委屈了她。”
自然是不委屈的,只不过不委屈的是你的大亲儿子。
宋晚月虽是妾,但她不傻,天下哪个当娘的不会努力给自己的孩子好好挣个前程回来?
沈清晏是自小失恃又失怙,可她到底是柳老夫人正经嫡出血脉之人,她的背后,还能跟秦国公府沾上关系。
这秦国公府说来也奇怪。
先时出了一个忠义大将军,随后又出了柳老夫人这位潮汐将军,在几十年前秦国公府也是如日中天的地位,丝毫不逊色于现如今的卫国公府。
可偏生就是这繁花似锦的大好前程之下,在今上继位之后,秦国公府满门都迁回了祖籍越州。
当年朝中也是物议颇多,只因新君方继位,这肱骨之臣便要离开都城,少不得会有些鼠辈小人在外传些谣言。
随后,当年还在京中任职的沈大人,也就是沈清晏的阿爹,就被派了个三年外放。
许多人都觉得秦家已然没落,但只要柳老夫人还在都城当中好好站着,今上对秦家的赐礼亦分毫未少,就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去为难承恩侯府。
不看僧面看佛面,现如今的承恩侯确实是个不顶事的,但他还有个顶厉害的嫡母在呢。
也正是因为这层关系,宋晚月才一心将主意打到了沈清晏身上。
就凭她沈清晏是柳老夫人在世上唯一的血脉了,这秦国公府也不可能真的不管,再者,不还有卫国公府么?
沈清晏自幼出入卫国公府,只要她嫁给了柳瑜,这整个都城里头外姓之中最为贵重的人户,柳瑜就能攀得上关系了。
正所谓朝中有人好办事,宋晚月自是要想尽办法将这事办成。
柳侯爷皱着眉头想了许久都没有应出声。
沈清晏要是嫁到柳家,如此一来柳家依旧能与秦家沾上亲眷关系,这倒是件好事。只不过柳侯爷也清楚,沈清晏素日里就极厌恶柳瑜,从不私下与柳瑜打照面。
让她嫁柳瑜,估摸着不大可能,嫁柳夙倒还有可能。
毕竟,这沈清晏同她这位大表兄关系还算亲近。
但若是要柳夙娶她,就还得同他的正头娘子陆氏说道一二。想起陆氏那作派,柳侯爷就觉得身上不大爽利。
宋晚月看着柳侯爷这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催促道:“侯爷。”
“月儿,咱们儿子要是娶了清晏,倒是好的。只不过……”只不过那个沈清晏现下跟变了一个人一样,这哪里像是个好拿捏的?
柳侯爷担心的事,宋晚月早就已经都想好了。她将自己的身子往柳侯爷身上又靠得再紧了些,娇嗔道:“侯爷,您怎么说都是她的舅舅。自古以来,这婚姻之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她死了爹娘,老夫人也没了,那自然就是您来作主了。侯爷若是担心,咱们到时候就去将柳家族中的耆老们都请个遍,当着族中长者的面,她还能甩脸子不成?”
就算她不介意自己身上背个忤逆的名头,她也得顾念着柳老夫人的名声不是。
柳侯爷听了这话,当下就欢喜的应下了。
宋晚月说得没错,他再怎么说都是柳家家主,是沈清晏的舅舅,婚姻大事何时由她一个姑娘家说了算了?
二人又是一阵耳鬓厮磨,柳侯爷才离开宋氏的院子,转回书房了。
待送走柳侯爷,宋晚月转头就去了自己儿子的院内。
柳瑜年岁大了,虽是庶出但到底是个男丁,柳家自然要早早替他划好院落。宋晚月方入院子,就听得里头一阵嬉笑声,再往里走,就见着柳瑜院中的丫头正坐在柳瑜身上喂他饮酒。
宋晚月心中顿时蹿起一阵火,一手重重拍到门上。内里正欢愉的两人乍一听这声,当下就都惊得弹跳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