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弈对周遭恍若未闻,也没有生气,目光平静如亘古不变的平原,不经意地问,“殿下方才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
张纪欲要开口,却被百里疑抢先了:“畅想未来。”
此话一出,张纪不由一颤,用衣袖抹了抹额头的汗珠,张纪的反应让百里疑恐惧尽数消失,想着自己方才一闪而过的恐怖念头,越发觉得搞笑,也觉得张纪小题大做,说来,他何须惧怕一个连太子都算不上的皇子。
君弈抚弄着酒杯,语气淡漠疏离,没有丝毫的起伏:“什么未来?说来听听。”
“都是些不值一提的事。”百里疑笑笑,避开其锋芒,“觉得贵国的那句‘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说得果然不错。”
百里疑显然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但君弈却不打算放过他,顺着这个话题,一字一句地道:“您的千里之行,要始于何处?”
这问题一出来,百里疑便是再想逃也逃不了,他必须得给个说法。一旁的百里盈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她第一时间望向燕楚南,希望燕楚南能够出面,不想燕楚南却在独酌,脸色十分轻松,俨然一副看热闹的姿态。
“陵王殿下,臣虽不才,却也听说过贵国的一句话,嗯......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与西蓟交好的乌延国使臣开口,想岔开话题,“对对对,我想起来了,做一件事若想做成,要秘密进行,不能告诉任何人,不然就不灵了,好像是八个字,是哪八个字我想不起来了。”
“是‘事以密成,语以泄败’。”君弈纠正道,没有看向乌延使臣,他的目光始终聚焦在百里疑身上,“您方才说,要朝东看,敢问看的是哪个国家?”
话语一如既往的波澜不兴,可语气间的震慑意味却是不言而喻,乌延使臣再也不敢插嘴,在场的其他使臣顿时失声,气氛也越发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百里疑沉默不语,君弈再次催促,语气依旧是不急不慢:“说吧,到底是哪里?”
与其说这是催促,更不如说是命令,一个不能够拒绝的命令,一个让人不能不听从的命令。
百里疑面上勉强能够保持镇定,内心却是波澜骤起,他觉得整个世界都是杂乱不堪,就连极度安静的环境也令人感到焦躁不安,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他必须给出答案,必须给出一个让对方满意的答案,他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却又不愿这样回答,只要答了他似乎就认输了。
原本,他是打算让别人认输,为什么失态会到这种地步。
百里疑不说话,其他使臣大气都不敢呼一声,也不知道这下要如何收场。
就在进退两难之际,张纪挺身而出,他对君弈微微一笑,客气有礼道:“陵王殿下,太子殿下不善言辞,有许多话怕是说不出口,即便说了也是言不达意,不如就让臣代殿下说,您看如何?”
君弈回了一句“可以”,示意张纪继续说下去。
张纪道:“太子殿下的千里之行是为人生之路,是每个人的必经之路,有的人志在远方,有的人志在眼前,所行之路有长有短,可无论是长是短终有结束的那一日。人的一生便如千里之行,只有踏出第一步才能看到广阔的天地,生出深刻的感悟。与其说始于何处,更不如说是选择一条正确的方向。俗话说得好‘欲速则不达,骤进祗取亡’,世间万物无不遵循盛极必衰之道理,西蓟素来仰慕大国,自然要把眼光看向世界,西蓟位于沙漠,不如中原土地辽阔,风景亮丽,殿下所说的目光看向世界,便是要学习世间各国的长处,以此来反思本国之短处,世间有着如此优秀的国家,有着许多值得我们西蓟去学习的,殿下方才想的便是与这东边诸国交好,正如贵国的一句话‘择善从之,择不善则改之’。”
听得最后这句话,百里疑白了一眼,觉得那句“贵国”格外刺耳。
张纪的说辞合情合理,得到了在场众人的支持。
君弈眸中的寒光消逝,犹如还剑入鞘,目光恢复了以往的漠然,他幽幽道:“择善从之,择不善则改之。这话倒是没错。”
“为什么你要阻止我?不让我把话说完?”百里疑低声斥道,非常不满张纪的自作主张。
百里盈瞪了他一眼,“让你把话说完?你话没说完都这样了,说完了那还得了?你打算告诉他你的雄心壮志是踏平整个宁国?你下一步对准的是界州?”
说实在,这话已经说轻了,所幸今日过来的不是宁国的太子,否则还真不知如何收尾,如今还不是时候,时机还未到,不能打草惊蛇。
“他不放过我?我还不放过他呢?我是太子,他是什么?他能代表宁国吗?就算能代表,我又会怕他?”百里疑回瞪了她一眼,阴阳怪气道,“哦,我知道你为什么替他说话了,敢情你是看上他了,你和我说,我把他绑过来给你。”
百里盈气笑道:“什么叫做我看上他?你自己不痛快就要拉我下水,把无须有的事栽在我头上,这样你就痛快了吗?你这是西蓟太子该有的度量吗?”
百里疑依旧不服,听得那句“西蓟太子的度量”也只得闭嘴,再说下去似乎证明了他没有度量。
百里盈提醒道:“以后,你在他面前说话小心一点,我觉得他有点危险,不太好惹。”
一直沉默着的张纪也开了口:“公主此话说得不错,只不过不止是面对陵王,面对任何人届时如此,言多必失,还望殿下记住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