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陈设简单却精巧,迎面墙壁上悬挂一幅苍劲有力的“妙手回春”字画,厅内中间立着一个遍身上下写满各个穴位名称的黄铜色人偶,身量甚至比阿欢还要高,铜人左手边的位置放置一道雕花漆木梅兰竹菊屏风,掩映着后面的床铺和茶座。
阿欢绕过门口有些枯萎的插瓶腊梅,走到右手边的黄梨木桌旁。透过小轩窗洒落的阳光温暖着桌上的素心兰草,旁边放着一摞书册和信件,几页泛黄的稿纸在桌边摇摇欲坠,其中有些已经散在地上,她径直扶着桌子蹲下,一张张捡拾起来,在看清上边写的内容后,身体一时僵住。
细针,火铳,弓弩,飞镖……那些线条流畅又有层次,笔墨清晰。
是图纸吗?阿欢一时有些恍惚,屋里只剩自己节奏混乱的呼吸声。
她讶异的同时缓缓将那些稿纸重新放回地上,不知为何,她意识到这不是自己应该看的东西,所以在葛清回来之前,自己不能乱动。于是将视线转向黄梨木桌上的那些书册。
阿欢不打算翻乱这些书和信件的排列顺序,于是直接将目标瞄准那摞东西的最上面那本,她翻开后仅仅扫几眼,瞳孔略微睁大,整个人倒吸一口凉气。
啧,如果葛清在这里的话,自己一定不会活着离开这里吧。
这是一份葛清的记事簿,由于年事已高,有些事情会遗忘在所难免,所以基本上每月他都会用这种方法提醒自己。而刚才的紧张,正是因为自己好像从来没了解过以前那个面目慈爱祥和,每天会给许君安和阿欢开玩笑的老先生。
“这样看来,刘弈歌当时仓库里大部分的造物,实际上出自于葛清……”
她放下记事簿后又将视线转移到黄梨木桌旁的书架上,直觉告诉她,那个相处十三年的人,自己其实并不了解他。
整个房间里,只有哗啦啦的翻页声。
更多不为人知的文字,以狰狞的摸样再现当时葛清落笔的心境,阿欢喃喃出声,念出了那些自白:
“赵珏,正仁年间进士前四名之一,他眼光长远,言论犀利,力推实行新法,进言改推举贤人为笔考策论,减除徭役至免除赋税等等,在皇帝面前跪着的所有大臣,包括皇帝自己,均明了此举乃良策……但其中的制衡却是不能打破的。”
“满腔正气,一腔孤勇,我为他骄傲的同时,心头也是浮现一丝担忧,毕竟过于鲁莽的方式,也会推他进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就连大理寺丞都看不下去对他的污蔑罪名,又有当年正仁四子的惺惺相惜的情分,上书为他辩白,却也无济于事,反而自身难保。”
“而我,有时夜半惊醒,多半也是他的鬼魂作祟,他问我为何擅自更改《革新去弊》的后半册?又为何鼓动他给皇帝进一步施加压力?”
“我……无法面对那个虚无飘渺的鬼,毕竟,当年我也身处权力漩涡……”
阿欢一时间感觉喘不上气,本能上自己是不愿意相信的,不愿意相信那么好的先生,在她和姑娘无处可去之时,曾经是她们坚强的后盾和依靠,就像……她们的爷爷一般。但是眼前的所有,又像是在嘲笑自己的轻信,甩给自己狠狠一巴掌。
她能感觉到眼睛酸酸的,眼眶蔓延湿意的同时心脏像是被揪紧一般,整个人手脚冰凉,从头到脚像是被冬月的湖水从头泼到脚一般。
霎时,身后传来一道慵懒的声音,敏宁不知何时醒了,眼神死死盯着她手上的册子。
“那老先生也是协助我们的一份子呢,虽然我从没有见过他,但是现在看来,此人对不起赵珏却是真的。”
透过小轩窗洒落在屋内的光亮堪堪停在阿欢的脚尖几寸远,她回头发现敏宁盘腿坐起来,支着头不声不响地注视着自己翻动东西,正午的阳光在他背后温柔地倾洒,让阿欢看不清他的表情。
自己手指冰凉,她也不再担心自己被葛清发现弄乱了房间,而是一件件的,将桌上那些所有的手稿和信件全部打包带走,连同那本记事簿。敏宁一言不发,他感觉到阿欢此时的情绪很低沉,却也不能做什么。
她离开药铺,往南城门走去。
原来阳光从来没有关照过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