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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五十五 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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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永尚双手略有颤抖,正从火上烤着刀刃,急声道:“来不及了!胎心已停,不立即破腹,小殿下只能窒息而死!”

阿双跪回榻边,紧紧抱住秦灼双手,大哭道:“大王,咱们不要孩子了,行不行?妾求求你了,妾求求你了!你保重自己啊!”

秦灼已经疼昏过一遭,拿老参吊着才拽回神智。整个人像水里捞出来,五官痛得没了形状,却强撑着没吭一声。他撑着阿双,喘着气道:“保我。”

阿双扭头向郑永尚哭叫道:“郑翁!”

“保我……但现在开刀。”他倒吸着气,满眼血丝地盯着郑永尚,像把命压在他身上般,声音完全变了调。他颤声叫道:“阿翁……”

“我不怪你。”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郑永尚立即喝道:“快把大王上衣解开,你要害死他吗!”

阿双不敢再劝,忙解开他的白罗袍。他高隆的小腹露出来时,阿双突然想到他曾这么说自己:不男不女。

郑永尚没有犹豫,将刀取下,端了碗热酒浇在他肚皮上。

***

走马灯忽地亮了。

秦灼睁开眼时,感觉自己躺在大明山峰顶,成为山的一部分。风是他的呼吸,水是他的血流。他听着万籁,就像听着自己的心跳。

一片迷蒙间,耳边有人轻轻叫他。他答了一声:阿娘。

太阳走马灯般地转起来。

婴儿、妓女、臣子、君王。

白襁褓、红罗裙、青冠缨、黑王袍。

都是他自己的脸。

他听见有人继续叫他,用父母、爷娘、姊妹和臣民的声音,一遍遍问道:胡不遄归?

为什么留在长安?为什么不回来?

最后,是萧恒的脸孔。

萧恒流着泪问他:为什么不走?

秦灼凝望他好一会,终于张开口。只是耳边朦朦胧胧,说话只听见一点余声。

“北方的宫墙不是我的归属,白虎合该归山,我有我的战场。你们都说我忘了,其实不是,他永远不会驯服我。”

“我留下是因为我想。”

又有人轻轻叫他,是一个孩子的声音。

渐渐地,那孩子不断长大,用少年、青年、壮年、老年的声音叫他:

“阿耶。”

他张嘴要回复,眼前突然一阵黑一阵白,浑身又凉又热,骨头像被人节节捏碎般。但当他真正说出话时,他才骤然醒悟,这种极度的痛苦,竟让他无比幸福。

他说:“是我。”

轰地一声阳光盛大。

***

隔着一道屏风,陈子元跪在地上,对着灵妃图像和光明神龛连连磕头。香案上摆着三枚光明钱,红绳结系,紫红光芒闪动。

陈子元头磕得咚咚作响,连声道:“父母保佑,文公甘夫人保佑,虎神灵妃娘娘保佑,太上老君菩萨佛祖都保佑。”

终止他磕头的是一声嘶喊,一声撕心裂肺、又被强行吞咽下去的闷哼。像灌了一肚子碎刀片后,又被割了舌头。

紧接着,传来杯盘打碎的声音。

屏风里,郑永尚厉声喝道:“按住他!”

阿双几近悲泣地叫着:“大王,政君在家里等你呢,她在家里等你呢!”

她大声哭喊道:“陈将军,陈将军!麻沸散好了没有!”

陈子元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叫桌椅绊了一个踉跄,颤声往外吼道:“麻沸散!麻沸散熬好了吗?人哪?!”

如果他是个虔诚的礼神者,那他会生发一种灵感:继四色浮世相后,秦灼身上新生了光明神金色的父相。

但很可惜,陈子元并没有那么虔诚。他只顾得上推开宫人,也不管开没开,自己把药倒出来端进屏风。

一进去,陈子元先看见阿双满脸是泪、双手是血地抱着襁褓。但他一眼都没有瞧。

秦灼正开膛破肚地躺在榻上。

陈子元是将军,手下千万人命,目视各形惨状。划开肚皮、露出脏腑的他不是没见过,但他从来没想到,中有一个是秦灼。

他的君王,他的挚友,他的……大哥。

秦灼整个人躺在血泊里,一身白衣浸得猩红,头发叫汗泪糊了一脸。眼半睁着,一只手垂在榻边,下巴往下都是血。要不是嘴唇还翕动,陈子元都以为他断了气。

郑永尚出了满头大汗,高声道:“直接缝他受不住,先灌参汤!参汤熬好了吗?”

陈子元忙把另一只碗从屏风外端过来,手忙脚乱地泼了不少。秦灼根本咽不下,只顺着脖颈淌。阿双看不下去,只是哭。

陈子元掉头喝道:“人活着嚎什么丧!掰开他的嘴,我往里灌!”

阿双忙把襁褓递给郑永尚,托举秦灼头部,强行把他的嘴掰开。

陈子元抹把脸,端着碗边灌边说:“大王!哥!受这么大罪生的孩子,你不睁眼看看吗?你他妈叫他打小没爹,他就只能叫后娘养了!”

他想起什么,焦急道:“萧重光快回来了,我收着信了,他这就回来了!”

不知哪句话起了作用,参汤多少咽了下去。陈子元长出口气,刚想去端麻沸散,就被人拽住衣领。

那手沾满血,却没半点力气。似乎只要耷下去,就再也抬不起来了。

秦灼嘴皮动了动,他忙把耳朵贴下去,听那细微的气流吹了几下,努力辨别出几个粘连的字音。

“我死了,给温吉。”

陈子元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来。

他看着秦灼嘴唇一颤,喃喃叫了声什么,刚要再听,一声惊雷般的巨响铺天一震,连地面都晃了一晃。

陈子元头皮一麻,立刻捉刀喝道:“你们守着,我出去看看!”

那两个字他不用听,没有人会听不出。

阿娘。秦灼叫道。

也就是迈出这一步时,陈子元突然想起,那孩子没有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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