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小藤笑道:“你这是有所不知,这位晁太宰当年便是神童出身,要说政务谋略,放眼南秦无人能出其右。加上文公当年贤名犹在,朝中但凡可用的人才多少都受过文公的恩惠,有骨气的要么致仕要么远走,就算秦善逼迫起用也不肯真心供谋献策。只有这位晁太宰,兢兢业业勤勤恳恳,跟着文公时怎么干,如今跟着他就怎么干。也因为这,和褚山青一起惹了一身背主忘恩的骂名。这两位秦善倒不想用,但他自己的裙带姻娅忒不争气,放眼朝中哪还有什么可用之人?凑合着使罢了。”
甘郎继续抬他的身价来请教指点,一路下来,已将话套了个大差不差。真正的权柄分布外人绝不能知悉分毫,但整体形势和阵营如何,却是难以隐瞒朝野之事。
陈子元跟在一旁笑得脸酸,见秦灼依旧笑如春风,只怕比对萧重光还要诚恳灿烂几分,心道勾践果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只说扮笑这一门官司就能叫他吃得头疼。
但秦善册立秦煜,秦灼就彻底成为孽子孤臣。虽说在意料之中,陈子元仍不免心中膈应。他尚且如此,秦灼又当如何?
趁着夜间在驿站歇脚,陈子元便溜进秦灼房中,见一张面具正晾在案头。这人露出尊容,没干别的事,在写信。
陈子元瞄了第一眼就不再看,只说:“册立秦煜那件事,你怎么想的?”
秦灼未住笔,道:“好事。”
陈子元摸不着头脑,“好事?”
若没有秦煜,秦灼回去正叫一个名正言顺。如今有一个朝廷发玉牒册封的新少公,秦灼就成了正经八百的乱臣贼子,他回去振臂一呼,又有谁敢应?
秦灼笑道:“我原道你是个水晶心肝,怎么猪油蒙心婆婆妈妈起来?有秦善一日,我要夺权,他怎么都要把我敲在叛乱的板子上。你想想他一个废侄自立的东西说这句话,岂不好笑?你若把他的旗号当真,更不是叫世人笑掉大牙?要我说,所幸他封的是秦煜不是秦晟,若秦晟做这个少公,才是真不好办。”
陈子元品出味:“你是怕他们父子铁板一块,把军权牢握在手?”
潮州各项节省,连灯油一日几厘都算得清楚,驿站灯火竟比家里明亮不少。这样烁然的烛火照耀下,秦灼眉眼不再是有情人跟前的温情脉脉,锋锐得像一双抛光利剑。他已经脱了扳指,用略带戒痕的拇指敲敲桌案,道:“但凡有了间隙,就给了外人趁虚而入的机会。”
说到这里,他笔尖一顿,轻轻叹一口气:“没想到秦善竟能歹竹出好笋。记得么,我还没和那些人勾搭上时,宫中被克扣得不成样子,还是秦晟从自己分例里拨了冰和饭食给我。之后的生辰日,也只有他一个人来给我祝个寿。”
他声音漠然,陈子元却忍不住叫:“殿下。”
秦灼笑了一下,继续提笔,“只可惜,有我先做重耳,只能委屈他做个申生了。”
陈子元想说些什么,但又张不开嘴,低头一瞧,秦灼已写好落款。打头一行“秦少卿再拜镇西萧将军足下”明晃晃照进眼里,陈子元还是道:“你俩这鱼传尺素的,还不如叫梅道然跟着,走他的路子给那位报平安,多少还便宜。”
秦灼将信封好递给他,“他正用人,梅子还是待在那边。你寻个间隙,把信交给苏明埃,他帮忙捎回去,更妥当一些。”
他语落抬头,见陈子元欲言又止,道:“有话就说。”
陈子元捏了捏信封,“殿下,你别怪我说话直。现在咱们这种情形,你是不是有点太色令智昏了?”
秦灼笑了笑,向他招招手。
陈子元叫道:“舅哥,我有老婆的!”
“放屁,你俩就换了个庚帖,文定都没过,占我妹妹什么便宜?”秦灼道,“附耳。”
陈子元依言俯身,只听了一句,当即瞳孔一缩正要变色,又被秦灼拽下来,将一套话说完,抬手将他衣襟一放,道:“去送吧。”
陈子元皱眉,半天只挤出一句:“这也太冒险了!既然有后路,就不如直接内外接应……”
“内外接应,之后呢?只拿下一群虾兵蟹将,不过打草惊蛇让那位有了提防。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南秦向来喜欢这么处事。”秦灼拍拍他肩膀,笑道,“子元,回家了。”
一入南秦半个月余,秦灼等人跟随葛小藤,所做不过一些民间零散买卖,卖出的也是瓷器丝茶之类,蒙在车中的铜铁一动没动。陈子元本不是毫无耐性之人,如今也忍不住犯嘀咕:“殿下,难不成是咱们露了什么破绽,怎么官府里一个正经接待都没有,更别说生意。”
秦灼只作一笑:“人家还没放心咱呢。”
见陈子元又开始纳闷,秦灼便道:“你当这位葛小藤是空手打点生意?必定跟官府有些牵扯,虽说我们是苏明埃的关系,只怕他的上头还要再相看。”
陈子元问:“那咱们怎么做?”
“等。”秦灼沉声说,“等他们真正放心,至少放一半的心。趁着这功夫,看看秦善这些年的做派,知己知彼的好机会,不会白费。叫底下的人都沉下心,做好手头的事,一切听我号令。”
秦灼发了话,他麾下众人的浮躁之心也悉数收敛,还真安安分分做起生意。秦灼少时被克扣过一段时日,一应用度都精打细算,以至于如今也是管账的一把好手,陈子元听他噼里啪啦拨算盘,心想这铜铁司再不放下心防,只怕他家殿下连明年的军资都能赚个盆满钵满了。
正是这八方来财的好日子,葛小藤那边传来了铜铁司的回复:廖东风同意接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