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时分,梁燕敲门而来,秋崇胳膊肘撑在桌边,收回胳膊的同时睁开双眼。
“有清水镇的官兵来,不知是替何人前来,随行的还有青竹。”
“外面有什么异常?”
“对外说的是有人醉酒闹事,招妤院歇业一晚,其它青楼都照常营业。”
“清水镇的官兵来了多少人?”
“半百,包围在招妤院外。”
秋崇站起身走到门前,停住了脚步。
“公子是担心邵公子人手不够?”
“他那边我并不担心。康颜呢?”
“一晚上没怎么睡,寅时左右才睡下。”
“看住她,醒了叫我。”
“是。”
近午时,卢康颜坐在隔壁房间,看着还在沉睡的薛裳理,带血的衣衫已由招妤院的姑娘换过了,她沉静地躺着,呼吸均匀,她是从何时起,有了这人烟火气儿,睡觉也跟常人一样。
她看向她的手,轻轻覆上,翻了过来,细细摩梭着她那并不细嫩的手掌,指节。就是这样一双手,杀了那么多人,纵使千罪万罪,也不该由她为她了断这些人的性命。
可即便真是错了,她又该如何开口,又能怎样开口,这些人命,说到底,是换了自己的命,她作为获利的幸存者,又怎能指摘拿刀的她?
若不是她做错了?不该带她离开薛家,离开梅县,不该趟入这一滩浑水,是她错了吗?
敲门声响起,打断了卢康颜的思绪,她起身去开门,是为薛裳理换药的姑娘,此时抱着一件包裹,她看到包裹时愣了一下。
“是这位姑娘的衣衫,邵公子托奴家送来的。”
卢康颜让她进来,接过包裹放在床边,原来是柳姑娘为她们准备的那身。卢康颜请姑娘坐下,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你在这里多久了?”
姑娘一颦一笑都带着风姿,眉眼弯弯柔声说道:“奴家在此,已三年有余了。”
“你认识花屿吗?”
“认识的,花屿姐姐待我们姐妹很好。”
“她怎么死的?”
“花屿姐姐病重不治,心灰意冷,从楼上跳了下来。”
“那时候她兄长还没联系上她?”
“是。”
“晚了一步。”
“是啊,晚了一步。”姑娘语调轻松,揉搓着一起遗憾,淡淡地像是在诉说很久远的故事。
“你想离开这儿吗?”
“离开这儿,又能去哪里呢。”
“天大地……”卢康颜没有说下去,天大地大,这世间对她们而言太无边无垠了。
姑娘反而安慰起卢康颜,“哪里都苦,在这座楼里短短几年,苦海还是望得到边际的。”
卢康颜满腹话语到了嘴边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姑娘无需为我们忧思,人各有命,浮萍余生罢了。姑娘保重,奴家先行告退。”
卢康颜送她离开,正好看到门外不远处的秋崇,她带上门走过去,一时有些不自在,倒是秋崇看出了她的神色,率先开了口。
“薛姑娘醒了吗?”
“还没。”
两人无言站立了片刻,卢康颜开口说道:“我看得出秋公子与邵公子关系匪浅,而邵公子似是公门中人,可否向秋公子讨个人情?”
秋崇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卢康颜抿了抿嘴,开口道:“薛裳理为救我才杀了那么多人,若是依法依律,杀人偿命,在下愿一应承担。”
“卢姑娘这么说,倒是也要治我和梁燕的罪了?”
“岂会!我并非此意。”卢康颜顿了一下,才沉声说道:“我知道两位公子并未下死手,命陨之人皆在薛的刀下,但冤有头债有主,如非因我,她也不会痛下杀手。”
“卢姑娘,你可知这一遭,投入了有多少。”
“秋公子请放心,我会书信回家,这一趟的全部损失,在下皆会赔偿。”
秋崇微眯着眼,脸色也冷了不少,“卢姑娘这么着急跟我撇清关系?”
卢康颜急切地说:“秋公子怎么这事儿上过不去,这可是几十条人命!我怎能牵连了你们。”
秋崇停顿了一下,才开口问:“清水镇呢?招妤院呢?”
卢康颜转身望向这座四方的楼,明明才几层的楼高,却像是通天的巨塔,她深深地低下了头,摇了摇脑袋。
秋崇拉着她的手腕让她面对自己,注视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你知晓这里的罪恶,我知晓,邵成知晓,这招妤院和清水镇亦知晓,死去的狎司均非无辜之人,是你为那些命丧于此,以及仍受困于此的姑娘们,所做的抗争,所争到的生机,明白吗?这不是你的错,救不了她们,也不是你的错,世事无常,都不是你我能左右的。”
卢康颜迎着他的双眸微微愣住,很快别过目光,话语也绷在心里,绞得心口疼,她低下头,转身走了。
“没想到啊,我邵成有朝一日竟也成了哄姑娘的话端。”邵成说着,慢悠悠地走过来。
“原来秋兄从一开始,就打算把邵某拉入此局啊。”
“邵兄还记得,你会还康颜一个交代?”
“哈哈哈哈,秋兄好记性,言出必行,这也是邵某出现在此处的原因。”
“但是不是唯一缘由,怕是只有兄台自己最清楚了。”
“秋兄是还怀疑邵某?”
“并无此意,邵兄多虑了?”秋崇正色道:“清水镇的官兵已撤,可见邵公子已经谈好了?”
“自然。看来秋公子这边,也解决了。”
秋崇没有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