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里大丫鬟的年岁约摸着都是九、十、十一二上下,说是跟在各个姑娘身边伺候的大丫鬟,实际上……等姑娘们的年岁大了,她们便该是顶了自家姑娘的住处,也该出师挂牌营业了。
而清露,翻过年,年岁恰好便该是十三。
这大丫鬟,往好听了说是各处姑娘手底下随时能顶班的助手,是姑娘手里一手培养出来的徒弟,往不好听了说,那就是图穷匕见,时刻架在驴子脖子上的那把刀。
这雾霭阁只有一处,待锦缡搬出去,清露正式成了这雾霭阁的主人,这处地方也就该改名叫飘渺阁了。
那搬离了雾霭阁的锦缡,又该搬去哪里,又该落得是个什么结果?
司微立在那里半晌没动,并不突出的指甲嵌进了掌心里:锦缡今年又该是个什么年岁?清露又该是个什么年岁?
放在后世,她们又该是个该做什么的年岁?
像锦缡和清露这般年岁的女孩子,放在这个时代又该有多少?
司微的手渐渐握紧,又渐渐松开:可他又能做什么呢?
他什么也做不到。
他与她们,于这世间,也不过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不,还是不一样的。
司微苦笑着在自己心口处微微一叩——他比她们要幸运,生而为男,这是他面对她们的命运时,唯一的庆幸。
司微将堵在心口的那口气慢慢顺出来,在锦缡铺在地上的床铺边上缓缓蹲下,借着这屋中被他点亮的灯火细细去打量锦缡的那张脸,轻声道:“能拖得一时是一时,锦缡姑娘,你若是认命了,那这一辈子当真便要被这张渔网给网结实了……”
“谁说,不能绝境逢生呢?”
锦缡仰躺在被褥间,眼底愈发红润了几分,却到底再没有泪水滑下,半晌,只喃喃开口:“这条生路,又该在哪儿呢?”
司微哑然,却见清露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看过来,眼底带着几分恳求。
司微想了想,最后笃定道:“……除夕宴。”
锦缡隐约似乎是笑了下:“……是么?”
半晌,司微再没有等到锦缡半句话,定睛看去,竟是湿润的眼睫合在一处,眉心微蹙地睡了过去。
司微叹了一声,从锦缡身旁起身,目光落在清露身上:“走吧,带我去看看你家姑娘的衣橱。”
清露皱眉,有些不解,但也没有多问什么,掀开镂花铜炉,看了眼里头静静燃烧着的银丝碳,这才轻手轻脚带着司微从楼梯下到了二楼。
二楼才是锦缡的卧房,地上铺了织锦地衣,中间摆了一对月牙桌,并着几个八足圆凳,桌上还摆着未动多少的菜肴汤羹,再往里去是绣理分明、绣面光亮的蝶戏牡丹雾绡折屏。
云雾似的雾绡折屏后,摆着的是一张内翻马蹄的挂檐立柱架子床,床上原该合宜的铺盖此时已被清露抽了去垫在楼上锦缡睡着的地方,于是床上便只剩一张厚实床板透过折屏上的雾绡纱露在司微眼底。
往东去,则是锦缡的妆箧所在,正摆着一张长条桌,桌上置了镜台,此时正支着一面铜镜,另在桌上摆着的,还有成盒的胭脂水粉,搁得齐整的黛石眉笔,以及拉开了几层小抽屉的妆匣,内里放着的恰是一套,钗簪梳篦,步摇花钿……以及孤零零被摆在台面上的一只臂钏,另一只已经不知去哪儿了。
往西里,则是锦缡搁置箱笼的地方,就司微打量二楼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清露竟已是翻腾着搬了好几个箱子出来,一一摆在地上。
本就是想看看锦缡的日常着装打扮,这会儿的动静竟像是要搬家收拾包袱一般,司微不由瞠目:“你这是做什么?”
清露抹了把头上的汗,把箱笼一个个打开:“不是要看我家姑娘的衣裳么,这总得把东西都给搬出来,一一拿出来才好搭配不是?”
“光是外头这一层,圆领的,坦领的,立领的,交领的,曲领的,翻领的;大袖,阔袖,无袖,半袖,窄袖,直袖,琵琶袖,垂胡袖,弓袋袖,喇叭袖……”
司微:……
司微显得有些头痛:“罢了,你只捡几件当下里你家姑娘常穿见客的便是。”
清露颇为古怪地看了司微一眼,说要看得是他,说随便捡几件的也是他,但清露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手脚麻利地从箱中抽了几件出来,搭配好了放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