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老爷无奈抚额,瞥见画扇满身是泥的模样,转身从一旁的行李中挑了见顾衍之的衣服对她道:
“先洗洗凑合着换上吧,你身上那衣服本就单薄,现在还都弄湿了,可别染了风寒。等回了京都,我再请裁缝给你做几身新的。”
“谢谢顾伯伯,谢谢衍之哥哥!”画扇露出一个有些俏皮的笑,却碍于满手是泥而不能立刻将衣服接过去。
“跟我来吧,里屋有换洗的地方。”慕大夫看出画扇的窘迫,双手接过那身衣服领着她往浴室走。
不一会儿,画扇伴着满身水汽缓缓走出,她墨发轻洒,发梢上水珠尚未干透,有些湿漉漉的垂在肩头。洗去满身污泥,女孩原本细腻如玉的肌肤在水汽的滋润下泛着淡淡红晕,仿若春日初绽的桃花。
她穿着件窄袖棉服,一蹦一跳地朝顾衍之跑过来,在他面前转了个圈,天真无邪的模样似落入凡尘的精灵:“衍之哥哥,合身吗?”
顾衍之拽着半张被子挡住自己羞红的脸,只露出一双黑宝石般明亮的眼睛:“合身,好看。”
此时顾老爷也早将脸上的泥洗干净,正托着下巴坐在一侧,有些好奇地盯着这两小只看。他突然觉得他们好像有些过于熟络了,好像这两个孩子并不是才认识几天,而是已经认识了几十年一样。
莫非,这就是缘分?
顾老爷捋了捋胡子,对画扇道:
“刚才我已差人知会刘县令,这会儿王夫人大抵已经送回客栈了,你也不必太过担心。眼见着便要过年了,衍之的伤势也好了不少,若是没其他什么事,明日回京都,你看如何?”
“谢谢顾伯伯!”画扇朝顾老爷行礼作谢,而后朝顾衍之眨了三下眼睛。
当天晚上,三更时分,等画扇将昨日“借”来的财务原封不动地还回去时,顾衍之已经裹着件毛茸茸的披风在老地方等她了。
一层寒雾静静将这凌晨小镇笼罩其中,微弱的月光下照射下,青石小路泛着清冷的光芒。
一阵寒风穿过巷子袭来,顾衍之打了个哆嗦,将身上的披风裹紧了一些,抬眸却发现心中所想那人已不知何时在他面前站定。
顾衍之揉了揉眼睛,下意识想把身上的披风脱下来给画扇盖上。
“你盖着吧,我不冷。”画扇这次搬了块更大的木板放在顾衍之前面给他挡着风:“这边的天气就这样,你本就没适应这边气候,身子还有伤,自然觉得冷。”
顾衍之将半张红扑扑的脸埋在披风里,沉默半晌,开口问道:“京都可比这儿危险多了,你真的要跟我们回去吗?若是你不愿的话,你在这等我几年,我将那些事情都处理好了再来找你。”
“几年?十年?二十年?具体要等多久,你自己也没法保证不是吗?”画扇偏过头,神情严肃:“此去京都危险重重,但你知道的,我一向不做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顾衍之沉默片刻,低声应答:“好。”
“大丁二丁毒害你未成,接下来这幕后之人定会采取新的举动,在你平常能接触到的地方下毒,不得不防。”画扇抿着唇,脑海中不断回忆着顾衍之说过的话。
世家大族直系血脉的孩子原有六十多个。
死的死,残的残,少数几个活下来的,都是些不学无术之辈,难登大雅之堂。
不学无术之辈,难登大雅之堂。
“我知道了。”画扇心里突然有了答案,目光瞥向顾衍之,才发现顾衍之眼含笑意地盯着自己看。
二人对视一眼,默契地说出两个字:“书院。”
先帝在世时,为提高后辈文才,曾作出规定,凡世家子弟,无论嫡出庶出,只要年龄到了,都要在书院由朝廷指定的夫子统一授课,书院中的笔墨纸砚等相关用具也一律由朝廷发放。
有心之人在朝廷分发的笔墨纸砚之中做手脚,借机向所有世家子弟下毒。而少数生性顽劣的孩子这些东西接触得不多,自然也在这场危机中存活下来了。顾衍之九岁那年,顾老爷将府中仆人全部更换的时候,自然也将顾衍之能接触到的东西都换了一遍。
这样一来,便说得通了。
“上一世,因着这缘故,世家衰败,皇上不得不从民间吸纳人才,颜正卿便是借此机会混入官场的。除他以外,新入朝的一大批官员之中,也有很多是敌国眼线。”顾衍之紧攥拳头。
“怪我,”画扇低着头,眼眶有些红:“那时我见颜正卿有治国之才,便向义父引荐了他,却不想他是敌国派来的细作,不但助他登了高位,还害了朝中无数忠良,害得你和义父……”
她说着,声音不知不觉间染上哭腔,两滴晶莹的眼泪就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月光之下,女孩满眼泪水的模样惹人疼惜。
顾衍之从怀里取出一方手帕给他拭去脸上的泪水,柔声安慰:“没事了,这一次不还什么都没发生吗?我们一起去改变这一切,好不好?”
“好……”画扇揉了揉眼睛,小小的拳头紧紧攥成一团,略带稚气的脸上,一双眼眸却透着森森寒意:“不止是颜正卿,还有他背后的所有人,我都要一个一个揪出来,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