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灾星,李叔叔,您刚刚是这么说的。”
她,是在求助吗……
林栀清被她直愣愣水淋淋的目光看得坐立难安,眼睫却不禁眨动地更快了些。
那男子被程听晚戳破,当着林栀清的面又不好发作,只能尴尬一笑:
“对、对不住,林先生您别介意哈。”
林栀清却不再看他,定声道:
“李叔,您方才讲错了……”
“程绯她现下是我的学生,我作为先生,暂代她父母对她庇佑,绝不许任何人以任何形式欺辱她,您方才的话冒犯的是她并不是我,不必多此一举向我道歉,该怎么做,您心里应该是知晓的,对吧。”说罢,林栀清目光瞧向程绯,意图很明显,要他向她道歉。
男子涨的脸色通红,吞吞吐吐地说:
“小,小绯,对不住,实在对不住。”
林栀清抬眸,依旧挂着疏离的笑容,瞥了一眼男子袖口还未来得及冒头的花茎,又瞥了一眼尚在哭泣的程绯。
林栀清:“……”
看来有必要暗示她,让她谨慎一下那玫瑰花儿了,出门在外难免会有人惹到她,若是她还像今日这般随意发挥,那程绯这身份怕是保不住了。
林栀清轻微转动油纸伞,伞面上浮着的霜雪被她摆下。
那男子现下走了,程绯与她单独相处,只剩下不适应与尴尬,似是对前些日子的冒犯多有介怀,微微低着头,似是不愿意瞧她。
林栀清总不至于跟一个孩子置气,她走近程绯,足尖踩上雪原的动静在静谧的此刻显得格外大些。
她忽略她的戒备,动作轻柔地拂去她瘦削肩头的飘雪,调笑道:“怎么也不晓得遮一遮,都快成小雪人儿了。”
林栀清将伞面微微倾斜,确保可以遮挡住四面八方来的飘雪,程绯的声音揉碎进风雪,犹豫不决。
那是孩子独有的澄澈的声音,像是初阳那般纯净空灵:“谢谢。”
林栀清微微笑着:“举手之劳,何况错不在你。”
林栀清抬脚,示意程绯跟上送葬的车队,隐秘的法术悄然包裹着,驱散了寒意,二人附近温暖了不少,程绯低着头,每走一步都凹陷进雪里,她再艰难地拔出来,鞋袜早已湿透了,双足冻得麻木,早已感觉不到疼痛了。
林栀清走得轻松些,其实她每一步都踩在法力之下,故而不耗费力气,程绯几次三番抬头瞧她,嘴唇张合,却良久沉默。
“怎么了?”林栀清垂眸,长睫掩映,柔柔地地等待着她。
程绯手指蜷缩着,一下又一下敲打着程娘子的相框,似是在犹豫,眼神躲闪几番,鼓起勇气道:“林先生,他方才并不是真心觉得抱歉,只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她没再继续说下去,林栀清心中一顿,不远处送葬那浩浩荡荡的队伍停下来修整,林栀清也干脆停住了脚步:
“嗯,我知道。”
孩童的善恶观简单到近乎于残忍,林栀清望见那玫瑰花茎便知,程听晚已然动了杀念,可反观之,她又真得明白,她所做的事情究竟为何吗?
程娘子只教她温婉,却从未教过她,若是路遇不平,受人冤屈,又如何自处,倘若连生者的尊严都无处可寻,那程娘子一直以来强调的“温”字,又真得那般重要吗?
温柔的前提必须是强大,温室养出的玫瑰长不出保护自己的尖刺,若遇风雨只化作落红。
林栀清很庆幸,程听晚长出了属于自己的尖刺,可是……
温柔并非一无是处,阿晚这孩子有些许极端了。
“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强大处下,柔弱处上。弱有时并非劣势,而是一种在逆境中悄然生长的力量。”
程听晚一怔,极快地掩饰眼底闪过的一丝诧异,神色茫然望向林栀清:
“……弱势也是一种力量?”
林栀清点点头。
“可林先生,若是我有一天不再处于弱势,我能否报复所有伤害过我的人,让他们付出代价呢?”
林栀清顿住了,敛目垂眸,颜色浅淡的眸子直直望着程听晚,良久,才轻声道:
“或许有天可以,但绝不会是现在的你。”
程听晚蹙眉:“为何?明明……”
林栀清忽然轻笑:“明明什么?”
明明我现在就有这种力量。
程听晚哑然,低头抿紧了唇,手心凝结出玫瑰的事情她从未对别人讲过,直觉告诉她,这个能力非同寻常。
一阵料峭的寒风自山间呼啸而来,林栀清默不作声地侧身抵挡至程听晚身前,脸上笑意渐浓:
“阿晚,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要牢牢记住。”
林栀清的声音算不上大,甚至伴随着狂风怒吼,可还是一字不落地飘进了程听晚的耳朵。
“你可以不在乎所有的事情,可你一定要尊重生命,大到王孙贵族,小到凡人乞丐,在生命面前众生平等,无一例外。”
“许多错事可以挽回,可生命不行,如果我们有别的选择,一定要考虑更为委婉的方式。”
“这世间有很多条路可走,你不必要非选择一个孤独一人的道路,也没有什么事情非要你独自承受。”
就算这孩子日后记起前世记忆,依旧按照原书轨迹,杀了她……
那她现在也依然是个孩子。
孩子没有人教,又怎能识得对错呢?
“走不动道的时候可以回眸看一眼,我会在最初的地方永远等着你。”
裹挟着暴雪的狂风忽然停滞,一道暖洋洋的黄色光晕悄然照拂在林栀清的肩头,她微微垂眸,眼中是可以融化冰雪的温暖笑意。
程听晚一瞬间的愣神,下意识反问道:
“你,永远?”
林栀清微笑:“嗯,永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