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过往,他无愧任何人,只亏欠母亲和妹妹。
随着小亭在视野中出现,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侧身坐在亭内,也在等待着。
下人将初弦引至此处便退开了,留下兄妹二人相对无言。
初弦一向话多,但此刻也不知该说上什么。他殷切地望向对面的妹妹,在那张娇美秀丽的脸上看到了不少母亲的影子。
他们兄妹二人都是更随母亲一些,婉菱在容貌上更像,而初弦则在气质方面更贴切。
初弦率先打破沉寂,他取出为妹妹准备的礼物——孩童模样的不倒翁、小巧精致的银锁项链,丝绢所制的簪花、绣绘桃花的帕子等等等等。
初弦一个个献宝般地取给妹妹看。那些都不是临时准备的,在外多年的时光里,只要在街边小贩手中看到什么精致好看的小物件,他都会想一想如今的妹妹是否会喜欢,不知不觉就攒下这么多。
卫婉菱一直都是默不作声的,直到初弦将礼物们都放下来,她看也不再去看,径直问道:“你真的是我的大哥吗?”
“当然是啊,我们这么像。”想及妹妹神色有些冷冰冰的,或许是一时无法适应,初弦又多加解释道,“就算信不过我这张脸,也该相信元启吧,得他帮忙我才能见到你呢。”
卫婉菱咬了咬下唇道:“你怎么可以直呼太子哥哥的名讳,太不合规矩了。”
“宫里的规矩管不到我,再说元启又没意见。当然,如果有外人在场,我还是会给面子尊称他几句太子殿下的。咱们先不提这个了,话说你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府中有没有人刁难你?你有没有想大哥呢?”
卫婉菱只关注到他前半段话,一副明显被他惊到的样子:“你怎会对宫规如此出言不逊?我本以为大哥会如二哥那般是个行事稳重、知书识礼的人,怎想竟如此蛮横粗鲁。”
初弦一时语塞——自小他就是无拘无束的性子,于整个规矩森严的大将军府中格格不入,而流落在外的十几年更令他增添了几分市井气。安静时因为皮相好看的缘故显不出什么,但只要开口讲话就会显现出粗鲁气息,这他自己也晓得。
他与身边的朋友都不在意这个,刚刚的话语也不过寻常打趣而已,没想到竟被亲生妹妹嫌弃了……
他不忍怪罪妹妹,于是不忿地将矛头对准对方口中语气亲昵的二哥:“表面规矩说话好听就是好人了吗?卫文仪背地里做过的肮脏事我比谁都清楚,你最好离他远一些,免得被卖了都不知道。”
“二哥对我那么好,你不可以污蔑他。”卫婉菱也生气道,“如果不是你救过太子哥哥,我根本不想见你。若没有你,我不会被嘲笑,嫁给太子哥哥做太子妃的事也不会那么难……”
“有谁欺负你,我去揍他!”初弦立时从座位上窜起来,“还有你嫁元启的事怎么了?你要是真喜欢,到时我叫元启选你就是了,他敢推三阻四我就骂他。”
“和太子哥哥无关,都是因为你……”卫婉菱哭腔都出来了,明显十分委屈的样子,“有个身为伶人的哥哥,我该怎么办?就算我勉强成为太子妃,甚至未来当上皇后,也会有人在我背后指指点点……”
初弦解释道:“伶人又如何,不过是条生计。我一没偷盗,二没害人,凭本事养活自己。你若以后成为皇后,做到母仪天下、恩慈黎民,要是还有谁不长眼在你背后指指点点,早被百姓的唾沫星子淹死了。”
“果然如父亲大人和二哥所言,你是自甘堕落。”卫婉菱眼中含泪,痛心疾首道,“有那么多生计可以养活自己,你为何偏要选择最低贱的?种地经商乞讨,再不济以死明志,都不至于拖累到我们。”
初弦的心瞬间凉了——当年烨城城破之时,没来得及逃跑的中玥人不是死就是成为奴隶。种地经商?那不是贱籍能做的生计。向人乞讨?以泽量尸,又能从何处去讨。
甚至当伶人还不算最低贱的。他亲眼见过人命与尊严被狠狠践踏,人的价格比不过猪羊。他若不是为清歌所救,下场只会被买去做男娼。
死是最容易的,但他凭什么要死?以死明志留下的好名声死者无法消受,他要好好活着。鹏安楼的伙伴们待他很好,妹妹和元启也在等他,他不想死。
可是如今看来,他的妹妹从来没有盼他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