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要带我去拜山主大人吗?现在,带我去。”云浥川冰冷道,无意间牵动伤口的疼痛只能令他眉头微挑,不掩逐渐弥散的气势。
村民不是生灵,他无法用龙气安抚他们、驭使他们,但依旧可以用暴力强迫。
铁根恍然未觉,笑意几乎咧至嘴角:“山主大人……也会庇佑你的。”
他如一道游魂,慢慢站起,往村里走去,淌下一地冰凉的水珠。
云浥川裹在纱布下的伤口急遽收敛,然后发痒,结痂,长出新肉,痂皮脱落。新生的血肉比原来的肤色更粉嫩一些,然而于行走已经无碍。
【清一?】
【云浥川,扔了你的拐杖。】叶清一低语,【你不需要这种东西,你不需要向人示弱,你应该保持最好的状态,随时应对准备可能发生的意外。】
云浥川觉得自己大概懂了叶清一的意思。
“客人请进。”
铁根推开自家大门,入目是毫不令人意外的破败。柴薪堆得很高,摇摇欲坠,灶下还有星星火光,锅底尤有余温。
铁根是个单身汉,自然没有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好事,这一锅饭还是早上出门时就烧好,用火一直煨着的。焖了几个小时的饭不会好吃,不焦就已经难得,叶清一发誓他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极其难闻的味道……不仅仅是饭焦味。
那是一种陈腐的臭味,混合了令人恶心的腥气,那种腥气会令叶清一回想起自己还只是一只刚破壳的小赤鱬时,被蛇族盯上,蛇类口腔的酸腐气息,还有从自己眼前擦过的腥臭毒液,以及那种被盯上后冰冷粘腻的如芒在背之感。
很难闻,终生难忘,生死一线间的恐怖体验让他至今看见蛇类就控制不住本能反应……想杀了他们。
他的心神蓦然一动。
被盯上的感觉再次出现,说实话,自他修行有成之后,已经很少有什么能激起他的直觉反应了,连之前在澄海被卷进湖底漩涡那么凶险的时刻也没有。
他的血液在流动,皮肤在鼓动,他的身体本能告诉他去将那个盯上自己的东西揪出来!将他撕成碎片!
……不能这么做。
叶清一,你要沉住气,你是沉睡了一千年,不是小了一千岁。你不是初出茅庐的新人了,你知道什么时候该忍,什么时候不该……
“这就是山主大人。”
铁根双目黑沉,没有半分神采,只是痴痴看着灶上挂着的那副画像——画像并非印刷产物,薄韧古旧的熟宣泛着黄,落满工笔描绘的痕迹,青衫人立于云中,一手提剑一手掐诀,赤脚踩着一头鳞片滚着青绿之色的金龙,面目模糊不清,唇角似是勾着一抹温和的笑意。
不知是哪位大家妙手天成,画上青衫人神韵呼之欲出,叶清一屏住了呼吸。
云浥川肩头皮肤泛起一丝微妙痒意,又有一点痛,是指甲压入皮肉的感觉。
【云、浥、川——】
【踩在山主身上之人,就是我梦里所见的青衫人。】
他不仅要清漪山主殒命,还要祂永远臣服于自己脚下。
何等狂妄?
连画像上那一抹微笑似乎都变得诡异起来。
铁根从灶台下抽了三根香,捧出一尊小玉雕摆在画像下。玉雕同样不画五官,只用石青色勾勒了一双眼睛,足下则是一条隐于云雾中的龙,双目紧闭,温驯臣服。
“山主大人,山主大人……吾等虔诚叩拜,拜请山主大人……”
三支清香被点燃,香烟袅袅升起不知散往何方,然后插进积满了陈年灰烬的香炉中。香炉本是黄铜打造,花纹早已斑驳,炉身星星点点散布着铜绿,看起来也是个不知道经历了几代几朝的旧物。
“山主大人……”铁根俯下身去,又是一通三跪九叩,如行尸走肉一般再次抽了三支香塞入云浥川掌中,“该你了……敬拜山主,永得加护……”
云浥川抽了抽鼻翼,烟气顺着鼻腔经过气管流入肺部,是拜神常用的檀香,却充满无端的恶臭……
尸臭味?
云浥川不知。
“该你了……只要拜完山主,伤口与苦痛都会离你远去,世上再无苦痛……”铁根见云浥川不动,催促道,“该你了……”
“该你了……”
半掩院门外传来拖沓的足音,高低落错的嘶哑声调一声声低唤:“该你了,后生仔,该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