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璧归赵。
如何?
叶清一不过瞬息就已探明情况,将龙鳞收入小洞天,语气略有缓和,只是仍警惕十足:“阁下不妨出来一见,何必屈身枯骸?”
出来?
龙骨叹道:吾无本体,无实象,吾乃龙骨,有何可见?
叶清一并不多言,掌心又燃起一团赤红火焰,明晃晃,亮堂堂,摆明了是威胁。
龙骨这次倒是坚定了:小赤鱬,你尽管烧。
不骄不躁,不急不缓,仿佛一个看着孩子玩闹的宽厚长者,对叶清一展现出了无尽的包容。
叶清一笑得更冷,掌中火焰由红转白,低声冷然道:“谁教你这么喊我?你把自己当成什么?”
火舌攀上龙骨,悄然无声,而龙骨在灼烧下愈发显得莹润,丝丝缕缕灰色不明气体从骨缝中钻出,很快被火焰吞噬了个一干二净。
龙骨不发声,但叶清一始终能感觉到,“祂”依然在,不仅没有声音,甚至没有半分痛苦。
“你、说、啊?”叶清一缓慢转动火焰,“你不是、很能说吗?这个时候、当哑巴了么?”
小赤鱬,那你又是以什么姿态与吾交流?
龙骨关节扭动,端正悬于火中道,若你想烧,尽管烧便是。
叶清一冷哼一声,火色几乎从乳白烧灼直透明,火中的龙骨岿然不动。
“清一!”
云浥川一把拍掉龙骨,手掌从火中穿过也毫发未伤,叶清一晃神间控制力下降,火焰明灭不动,竟然被迸发的龙气给硬生生压了去。
“你干什么云浥川!”
叶清一被拿住手腕,妖族的肉身力量都不弱,即使是训练有素的军警也未必能制服这样的大妖,可那双手好似铜浇铁铸,抽了两下,手腕被卡死,竟抽不出来,甚至动弹不得。
“我干什么?”云浥川另一只手按住叶清一的拳头,一点点将五根手指扒开,“那你在干什么,玩火自焚?”
本来白净细腻的掌心,如今赫然被一块烧得漆黑的皮肤所取代。没有血流出,只有好似焦炭的皮肉。
“……还是你已经连毁坏自己身体的痛觉都消失了?你就是这样珍惜自己身体的吗,叶清一?”
他松手,手中多了半截蜡烛:“我对你很失望,他们——想必也一样。”
叶清一被松开的手腕仍惯性停在半空,只有一点小火苗在掌心跃动,喃喃道:“他们……”
小赤鱬,你的三昧火失控了。
龙骨道,又转而“看”向云浥川:你能不被三昧火灼伤。
“那又如何。”
不如何,只是吾方才回想起了一些东西,要等他冷静下来才能给他看。它似是沧桑地道,小赤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云浥川依旧不咸不淡:“你果然与他相熟。”
龙骨笑了声,没说话。
“你到底是什么?”云浥川说着,一遍给叶清一糊了一层厚厚的龙气,以促进伤口愈合。
然而向来无往不利的龙气这次没有生效,焦黑的肌肤与龙气不发生任何反应,伤口没有恶化,也没有好转的迹象。
我不知道。龙骨答。不过小赤鱬的伤,不要去管,治不了,白费力气。
云浥川心中陡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你知道什么?”叶清一抬头,掌心伤痕丝毫未愈,死死掐住龙骨中段,眼珠鲜红如血,“你说啊?”
龙骨居高临下“看”着他。
“山主大人……”他喃喃,“可你不是山主大人……”
小赤鱬,你着相了。
龙骨甩了甩尾,顺便将一团彩光甩入叶清一眉心。
吾非山主,但小赤鱬,你应该看看这段记忆。
再次感谢契约,云浥川能借助契约的力量共享叶清一的视野,包括外来的记忆碎片。
这份记忆……该如何描述呢,云浥川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头昏脑胀,脑浆子沸腾,简直像是要炸开了一般。因为记忆的视角实在是让只长了两只眼睛的常人无法想象,720度全景视角,完全打破正常人类的认知上限,这甚至不是任何一种用视力观察世界的生物所能看见的景色。
祂的目光洞穿千万里之遥,近千平方公里的海陆空环境自动构建起地形图,一览无余,只要心念一动,就能看到范围内任何一寸土地的任何一点微小动静,没有例外。
仿佛……视线的主人就是这片土地的掌控者,甚至造物主。
祂的目光逡巡,折射五彩光华的灵气便从云中流过,无穷无尽,趋于某个深不见底的终极。
——归墟。
有个声音这么告诉他。
灵气自归墟而下,便为“潮落”,过仙山,入幽冥,自奈何借龙脉通道重返人间,则是“潮起”。
上古大椿,以八千岁为春,以八千岁为秋,此大年也。
灵气潮起潮落,为天地枯荣大势。上界与人间相对独立,虽然也会受灵气潮影响,但情况不严重,所以很多在退潮期熬不下去又有足够实力打破三界壁垒的生灵都跑路去上界了,剩下那一波则纷纷进入沉睡,等灵气复苏的那一天。
除上界外,幽冥地府的灵气也相对稳定,但那地方不适合除了亡魂与阴神之外的任何存在生存,最多游览一圈长长见识,没有活物会在幽冥久留。况且退潮期时灵气自幽冥而过,环境会变得更不适合活物生存。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眨眼,全知视角无意间划过一颗已经裂开一条缝的蛋,通过裂缝可见其中蜷着条纯白的赤鱬,父母族人去向不明。
赤鱬蜷缩成一团,似乎已经没有力气继续尝试破壳,云浥川混乱的思绪中想起叶清一说过,赤鱬一族的成年体都十分强悍,幼年时却十分弱小,白子更是比所有赤鱬个体都弱,很容易沦为食物,或是某种法器的原材料。
没有父母族人看护的未出壳赤鱬就是最好的下手对象,一条育蛇慢悠悠爬过,片刻后又折返,细细打量着洁白的赤鱬蛋,竖长蛇瞳中闪过冷峻的光。
他在衡量是直接一口闷了这颗蛋,还是等赤鱬破壳出世。一颗蛋自然没有反抗能力,可同时也远不如孵化的个体来得滋补。
所以育蛇有理由纠结,他需要衡量收益与风险。
这本该是祂领域中最常见不过的一幕,弱肉强食,无法适应环境的个体淘汰。没有长辈在旁守护,这个白子不管能不能顺利破壳都只有死路一条。
壳中的白子喘息片刻后又挥动着稚嫩的四爪试图破壳。赤鱬生来记事,也有求生本能,但面对实力远超自己的庞然大物,一切都不过空谈,生还可能微乎其微。
祂本无需干预,生死自有定数,如同人不会在意一只蚂蚁的死活,祂也只要静静看下去就好。
但或许是觉得白子太过特殊,也可能是觉得千百年不变的日子太过无聊,祂探出一只触角,轻轻拨弄了一下育蛇拱起的背与尖锐的蛇牙。
不留下任何痕迹,如一阵微风吹过,育蛇紧张地盘起,片刻后逃跑得无影无踪。
蛋壳中的白子发出一声轻微的“哇”,睁开覆了一层白膜的眼珠,祂从它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模样,一缕淡金色云气,鳞爪俱全,青光缭绕,那是——
“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