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份时，水星鸢基地每天清晨5点，天边晨曦微亮，阳光只露出一金黄半圈儿，操场上便人潮如织，无数A军战士已在上面热身、跑步，开始一天紧张又充实的训练日常。

孟令华习惯于在第一声哨响集合之前，洗澡，吹头发，用特制的眼药水，湿润两只没有温度的义眼，换上白大褂，带好胸前名牌，以“艾滋病防治医生吴鹤庭”的身份，开始他的多面人生。

十点整，准时来医疗室看病的人是冯盛明。

作为培训基地最优秀的首发支援军成员之一，他已成功位列水星鸢宇航兵备选名单，只是这“冯盛明”的身份，是临门一脚，替换了别人，偷了他人的脸，才成功潜入这里。

他真实的身份，是厄斯陆军三星少将，埃克森。

“看到任务书上写的是七天……我们才知道那是真要落到咱们母星，”埃克森用手掌虎口，狠劲揉搓了几下自己的脸，人/皮面具还让他不太适应，总担心会掉下来，“只是于皓南没让我们下去，Aland一万人已经坐上了飞行器下落厄斯，我们这些人都只能看着。”

“丁一翼和李若希都没去？”

“没有，我们这七千人据说只偷跑了一个，是新兵营的侦察兵，好像成功破解了密码，跟Aland的人一起去了。”

“叫什么名字？”孟令华心中一动，“那个密码自从你们三人混进去后，研究了很长时间，根本没有解开的可能，连设备间都去不了。”

“汪雨，”冯盛明道，“据新兵营的长官说，这届属他最聪明。”

“汪雨。”孟令华重复了他的名字，转身从电脑里调出了筛选艾滋病毒感染者时一个个士兵，留下的个人体检报告。

汪雨的公式照，立刻出现在他的电脑屏幕上。

这张普通又平凡的脸，似乎泯然于众人，平平无奇。孟令华从进入基地后，常常翻阅各个战士的医疗档案，试图找到他的下落，可都难以确定这个人，到底有没有混进来。

对视良久，孟令华看出这张脸，不是王宇行，只是莫名的有些熟悉，汪雨的眼角眉梢，面对拍照者时那无意流露出的懒洋洋模样，倒是跟那位殿下，有几分相像。

“如果这是面具，做得太逼真，”孟令华轻轻收拢拳头，放在桌子上，“但能破解密码的人，除了他也很难有别人。”

“这个人就是……王室孤儿？”

“是，”孟令华眯了眯眼睛，“我们还是慢了一步。”

“如果找到了他，他还会跟我们合作吗？”

孟令华嗤了一声道：“这人阴险狡诈，背信忘义，不堪合作。如果早一天发现他……我会让他死。”

埃克森听他语气忽然阴狠毒辣，跟他平时镇静平和的风格，大不相同，便不敢再说下去。

“你们今天能够成功混进宇航军中，实属不易，接下来，要继续潜伏，万不可轻举妄动。”

“可我们一直没有机会去到Aland内部，离于皓南相距甚远……”

“你别告诉我，你还有刺杀他的念头。”

“……孟总，”埃克森抬眸，“封将军悬赏3千万铸，要他的人头。除此之外，加官进爵，不在话下。”

孟令华冷哼一声：“这人出刀速度在0.0001秒之间，刀上无眼，刀下无风，刀法精湛可杀人于无形，千里之外取人项上人头，我劝你不要做他刀下冤鬼，白白送了性命。”

埃克森显然不喜欢听这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也嘲弄孟令华多年抗战失败，被打压了志气。

“我们既然已有三人混进来，就不怕再近一步，只是Aland内部审查极其严苛，我们只怕在面试时皮囊不稳，您这面具可有把握，不被看出来？”

说完又搓了搓脸。

“雕虫小技，那卸皮药水早已破解，”孟令华道，“只是人外有人，他们的技术也在不断更新，我劝你们，离于皓南越远越安全。”

埃克森不置一词。

“Aland内部审查非常严格，只校验问题就设有十七八个验证方式，”孟令华只好劝道，“你们这种李代桃僵的潜入方法，不到半天就会被他识破，而成功混进去一人，又费尽心力，筹谋多时。我劝你们即使为了母星未来，也要戒骄戒躁。”孟令华说到这里，简直是语气沉痛。

“孟总，可我们总在等待机会，什么时候才能有大的突破，”埃克森道，“他们已经去了咱们母星，X枪炮一出，遍地是瞎子。于皓南下一步要去打哪儿，怎么打，咱们一无所知。封大将军那边一直催促，要我们全方位掌握敌军动态，不但要上报军情、缴获武器，破解X枪炮，更要活捉美人……”

“不用听他的！美人，又是美人！”孟令华非常不齿道，“当年和我同期有1700名厄斯武士，成功混入新兵营，各个出类拔萃，有勇有谋，我们在新兵营只要按时平稳出师，进入各个A字军队，等到拿了倾弹倾炮，何愁将来不能成功瓦解A军？！可封腾冲只图眼前利益，在外面奸/淫掳掠、滥杀无辜、挥霍无度，暴露行踪不说，还让我们被控在新兵营里，不能动弹。最后，1700名将士被于皓南清肃了干干净净……全部屠杀殆尽！”

只留下他这一条人命，艰难地逃出生天。

埃克森见他一提起当年祸事，便气得难以自拔，不得不等待片刻，将一些利好消息，说予他听。

“封将军说您上回提供的毒弹药方，效果甚好。摩洛哥大王将其命名为k弹、k炮，威力十分强大，现已投入大批量生产，全军制造，目测等于皓南落地咱们厄斯，没过多久，就会尝到它的厉害。”

孟令华微微点头，叹道：“这东西到底不是真正的倾弹倾炮，我也是东施效颦而已。它的毒性很大，严重的会致人脑死亡，没有自我挥发和自我解毒的能力，不能大批量使用，否则……”

在水星医院埋伏那么多年，最后也只是找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偷看了闻夕言签署的医药备材，用它们的去向来反复倒推倾弹倾炮的生产配料，最后，才做出了这么个四不像来。

“咱们用它来打水星人，哪还管这些，”埃克森眼里发着光，是那种幸灾乐祸、嗜杀如命的兴奋，“如果能直接致人死亡，那不是更好？脑死亡也只是部分发作而已，最好能百分之百脑死亡。”

“……我们的目的，难道是要把所有水星人杀光？”

“不然呢，孟总，杀了水星人，咱们厄斯就能换个家园了。”

“……”

孟令华看了他一会儿，随手一挥，让他出去。

厄斯国人，由于是冥王星球第一大国，从来骄傲自满，好大喜功，残忍无道，多么无知。

孟令华作为同族之人，都常常被本国人的虚妄自大和目空一切而感到汗颜。

他们哪懂得是药三分毒的道理，何况这是真正的毒药。

一定剂量的K弹和K炮，也有致厄斯人自己脑死亡的可能。

只是，现下情势逼人，连年大败，封腾冲自己都被摄人眼球的X枪炮吓回了母星，一再通过卫星和间谍传递消息，勒令孟令华即刻破解X枪炮，如若不成，那就要发明出比X枪炮更猛烈的生化武器，给予水星A军痛击。

这几年他们意见相左，孟令华对封腾冲的命令时常拒不听从，反正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好在摩洛哥大王还算清醒，分析了这几年与水星大战的利与弊，逐渐提升孟令华的军职，不但与封腾冲不相伯仲，还派出大量厄斯武士，寻找孟令华的下落，并协助他装上义眼，重新回归，再一次振作精神，与水星人对战。

封腾冲此次连番逼迫，孟令华虽然没有回复，但也知道，必须要拿出像样的东西震慑水星人，不然将被于皓南一直压着打，没有喘息的余地。

一旦X枪炮真的在母星泛滥，那同族之人将有多少双目失明的瞎子……他们常年遭受核危害导致的副作用，已经够惨了。

就这样，k弹和k炮这尚待改进还不成熟的武器，着急忙慌地上了战场。

孟令华闭了闭眼睛，生锈的泪腺又在隐隐发麻，不属于自己身体的两个机械眼球，时不时如磨砂一般刺痛，这是佩戴义眼后必须要忍受的痛楚，而他能有资格佩戴上义眼，重获光明，都是托身上五星肩章、是厄斯将军之福，可又有多少普通族人，从此不见天日。

站在水星鸢基地最高层的楼顶上，孟令华仰着头，遥望着漫天繁星，只觉得自己既无力，又无能。

他没能叫停于皓南前去母星的脚步，也没有混上水星鸢的本事，更不能有效实现对于皓南的刺杀，这意味着族人将要接受不可预料、难以想象的战争之苦。

事到如今，他只能祈祷，希望厄斯国的未来还有一线希望。

可三个月后，厄斯卫星传来噩耗，于皓南率兵攻打角码湾，大获全胜，下一步将要围困首都，宽迎市战情告急！

“孟总！我们作为支援军下一波还有机会回到母星，”埃克森道，“能否有什么一击即溃的方式，能够立刻叫停于皓南？！”

“我军数十万人驻守角码湾，为什么这么快就被攻破？！”

“他们有X炮啊孟总！首发先遣兵三万人有一半眼球凸出破裂，将士们士气低落，不敢再冲！”

“那我们的武器哪里去了？！”

“对方故布疑阵，设下埋伏，引我军中计，安启申、廖柏营已经身死于皓南破军短刀之下……而水星鸢设备上藏有的武器炸药上万吨，已尽数还了我们，都是……红贡弹。”

孟令华心中焦急，反复踱步，如蚂蚁噬心，于皓南最擅单杀敌军将领，不但成功破茧而入厄斯，只怕仅率一万人前去伏诛设套，封腾冲都危在旦夕！

“这是巴尔干的一条宝贵线索，也是劳伦斯潜行多年，得到的军方情报，”孟令华将那道公式递给了他的联络人，“尽快送给封腾冲。”

终于，于皓南回来了。

能让这名悍将丢下打来的疆土回归水星的东西，只有望空塔，核武器。

孟令华一直在水星鸢基地不走，是以“艾滋病妨害与预防”主治医师的名义，留在这里，与己方宇航兵搭上线。可随着于皓南的回归，以及k枪炮的面世，他知道，自己这张皮也裹不了多久，早该离去。

最高楼层的天台上，他碾灭了手中最后一支烟，转过身去，将要离开。

忽然，瞥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正低着头，两边长卷发蓬松垂下，低头不语，好像在小声抽泣。

“……李若希？”

他忍不住出声问询，对方连忙抬起手臂抹了抹眼睛，转过身来。

真的是他。

“你是谁啊？”李若希看到他身穿的白大褂，“医生？”

“是，”孟令华缓缓走向他，将一张名片，递给了他，“我姓吴，名鹤庭。”

李若希接了名片，低头看了看：“管艾滋病的……那我们基地现在有传染吗？”

“没有，”孟令华笑了笑，“我该走了。”

李若希吸了吸鼻子，点头道：“我也该走了。”

孟令华一愣：“你不是Air宇航军将领吗？这里Air的人数可不少。”

“有朱润成中将和赖光吉中将领队，我在不在，其实也没关系。”

孟令华听他声音中含着隐隐的失望，像是非常失意，才跑来这里哭泣。

“……为什么看你的脚下？”孟令华道，“这里跳下去，粉身碎骨。”

“……就看一看。”

“李少将，你青春正盛，当打之年，怎么会有轻生的念头。”

“我没有，”李若希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子，“我只是看看这里高不高。而且……也没有人让我去打。”

“打谁？”

“当然是无耻的厄斯人。”

孟令华笑了笑：“您可是优等兵，宇航军首发20人，就有你的名字。”

“你怎么对我这么了解，”李若希皱起眉头，往边上挪了两步，语气逐渐戒备，“你不是喜欢我吧！”

孟令华呆愣两秒，随即噗呲一声笑了：“没那个意思，你别紧张，只是你在这基地是风云人物，你的事迹，无人不知，你的枪技，更是人人艳羡。”

“切，”李若希对他这拍马屁很无所谓，“只会开枪又有什么用了，狙击手，没有核心竞争力。”

“什么是核心竞争力。”

“别人有的，我不一定有，可我会的，别人也都会，”李若希叹了口气，仰望满天星空，“还是不够出色罢了。”

孟令华侧着头，望着他足以媲美世界名画的容颜。

“你这么美，摄人心魄，不是你的竞争力吗？”

“当兵还能比美啊？”李若希歪着头，白了他一眼，“你们医生不比医术难道也比美？我恨不得我是丑八怪，那样也不会被他藏起来。美不美的，根本是我的劣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