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她,心里难免慌张,奇怪的是她并不害怕,她环视庙内的人。
穿黄袍的贵气的,是皇帝。在皇帝身后的,一身雍容华服的是皇后。藏身最末的是梦春楼见过的阴险高相,剩下的大人她不认识了...
云漉目光向下,地上跪着的,面色尚未清明便是她的夫君裴仕卿,他身上披着件松松垮垮的僧衣,脸庞不断滴水...
云漉想到云辀,捏紧了僧衣。
熙明帝听见霍擎北的声音,目光划过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瞥了眼林德元。
林德元即刻了然,尖利的声音喊道:“请霍大人和裴夫人进殿。”
云漉跟在霍擎北的身后,霍擎北至熙明帝前,行跪拜礼。
熙明帝摆手,让他起身。
云漉倏然面露慌张,不知所措,扑通跪下僵直着身子,也不知如何行礼,只是杏眸睁大,直直掉泪。
皇后在一旁心疼道:“他夫人定是吓坏了,可怜儿见的”
皇帝顺着皇后的话问云漉,“裴夫人,你知晓你夫君会在寺庙行此事吗?”
云漉圆眸看向威容的熙明帝,泪如雨下,抿唇不语。
熙明帝皱眉,“朕有这么可怕?”
霍擎北拱手接道:“圣上龙威之姿,妇人畏惧乃常情。”
熙明帝闻言眼尾上挑,惜字如金的霍擎北竟帮人说话了。
好生怪异,他何时学会怜香惜玉?真是佛祖显灵了。
熙明帝见云漉哭不停,不禁头疼。
他转身看了眼皇后,皇后颔首,捻绢上前俯身给她拭泪。
云漉受宠若惊,终于停了抽泣,汪汪大眸盯着皇后。
看得皇后心头一软,不曾想裴仕卿的夫人这般...小。
皇后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女儿,若她女儿经历此事,平日念佛的她也会拿起屠刀罢。
皇后将绢帕留给云漉,云漉捏紧绢帕,嘶哑的娇声道:“民妇谢谢皇后娘娘。”
皇后一怔,旋即展颜。
云漉偏头看向熙明帝,磕头行跪拜礼。
熙明帝见她清醒了,心下一松,再问一遍,“裴夫人,你可知你夫君在寺庙行此事?”
云漉埋在手臂间的眸色豁然清明,她心下计较好话术,欲起身回话。
“皇上,这一切并非臣自愿的,都是这妒妇为与臣和离,陷害臣,在臣的茶水里下药。方才那女子,是臣的妾室媚小娘,曾被云漉下毒戕害未果,她又生一计,可见她心胸歹毒,为天下人所不能忍。”
云漉闻言气得全身抖动,裴仕卿醒的还真是时候。他倒打一耙,颠倒黑白的功夫当真是炉火纯青。
“裴夫人,你起来回话,你夫君所言你可认啊?”
云漉直起身子,她捂住气到颤抖的手,深吸一口气,一颗泪珠从眼角滑落,语气却坚定地回道:“回皇上,裴仕卿在撒谎!妾身与他三年前成亲,成亲前裴仕卿百般体贴,万分深情。这才答应他的求娶。没想到这一切竟是他的预谋!妾身的亲兄长云辀是被她裴仕卿陷害的!”
云漉此言一出,除了霍擎北,在场之人皆为之一震。
原是一件亵渎佛明之事,怎么牵扯出当年举国震荡的矿山坍塌旧案,那起案子民间议论纷纷,朝堂上下震怒,皆诛笔讨伐。
如今牵扯此案,今日春祀还能进行吗?
郑相隐隐感觉有大事发生,他抬首望天,大片黑云笼罩压境,风雨欲来之势。
他为官做宰多年,何等风波没见过,竟被这女子惹出了一阵恶寒。
霍擎北盯着云辘愤怒的小脸,唇角微挑。
一步一步的筹谋,他为她布下的大网,她也正一步一步走进网中。
他眸中暗红闪现。
裴仕卿闻言眼瞳震颤,眼睫上的水珠抖动,模糊了他的视线。
云漉如何知晓的,何时知晓的?裴仕卿不敢置信地看向阴郁的霍擎北。
难怪霍擎北不杀他,给他下药做出苟且之事,好引出皇帝。云漉再勾出此事,既能除掉他,指令云漉与他和离,云漉免受他牵连,为夺得佳人好感,他真是煞费苦心啊!
霍擎北目光沉沉,看死物一般看着他。
裴仕卿蓦地慌张,他要毁掉自己,必有证据,当年知晓此事的人皆被杀,证据该毁的毁,该嫁祸的嫁祸,还有什么?
越是未知越恐惧。
裴仕卿目光急忙搜寻高相。
高公確藏在最后,面上明暗不定,瞧不清楚。
裴仕卿与他对视,眼含悔意。
高公確眼眸微眯,示意他不该说的不要说,敢攀咬他,他死的更快。
高公確立时撇开视线。
这下全完了,裴仕卿身子瘫软。
站在高公確前面的郑相感知裴仕卿投来的视线,他自然知道裴仕卿不是看自己的,是看他身后的高相,裴仕卿求救的神色瞬间面如死灰。
郑相一哂,这是弃子了?
‘轰隆’一惊春雷炸开,白光突现,恍的人睁不开眼。
庙堂里一尊尊罗刹被光恍得骇人,暴突的眼球盯着众人,似是逼现各人的诡心。
皇帝眉宇微蹙,“裴夫人,你是云辀的妹妹?你所言可有证据啊?不然就是污蔑朝臣,你可是要获罪的。”
云漉咬唇,泫然欲泣,“妾身,妾身没有证据。哥哥外任后,宅子就被查封了。
哥哥出发当天,裴仕卿一反往日温情,变得粗鲁凶残,他将妾身赶出主屋,打发去破败屋落住着。
此后他接连纳了十二个妾,那些妾室在他指使下,时常捉弄妾身。
媚小娘是他纳的十二妾,进宅后引骗妾身去她小院,差点被她的小厮乱棍打死。妾身为求自保,摘了令人头晕呕吐的花瓣捏碎在指腹,混乱中让她吸食,这才保下自己一命,并不是妾身下毒。
至于妾身如何得知是他陷害哥哥,是因为妾身跟踪他,亲耳听见他说,娶妾身是为了拿捏哥哥,他矿山之事败露后便将所有罪证都偷偷放进了哥哥的宅子。
请皇上明察,若妾身有半点虚言,妾身愿为一死!”
裴仕卿和高公確同时眉心一跳,那晚梦春楼的女子竟是云漉!怪不得找不到那女子,高公確眸中杀意已起。
裴仕卿脑中不停盘算,该如何辩驳。
裴仕卿瞟了眼霍擎北,又瞥向高公確。若拉高公確下水,他定会落井下石。不攀扯高公確,有云漉这么个危险在,高公確定会想方设法暗杀云漉,霍擎北不会坐视不理,二虎相斗,他反倒无事。
皇帝蓦然听见皇后的窸窣泣声,此刻上天下起了滂沱大雨。
不仅皇后,连天都为云家兄妹哭泣。
当年私矿坍塌致死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从未地震过的梁京,居然震了三次,民间传言有污吏误国害民,这是老天的惩罚与警告。
皇后陪他吃斋念佛一年,才平息了老天震怒。
云家兄妹也是可怜,无父无母。从地方上来,凭借坚韧的心性,寒窗苦读一次中举,为官后清廉正直,实乃万里挑一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