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应的手指温热,不似之前那样冰冷。
宋琢玉的视线从她的手掌移到了她的脸颊。许应又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
宋琢玉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开口道:“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那个人为什么要杀我?”许应长舒一口气,试探地问道。
刘山被宋琢玉带走了,画像许应已经烧毁,没有证据证明她就是朝廷的逃犯。
“父母妻儿的性命都被握在别人手里,他是被迫的。”宋琢玉收回自己托着糕点的那只手,道:“有一个长得像你的女子,或许与别人有什么过节。”
“那哥哥的意思是,他找错人了?”原来这个杀手自己也不知道这其中的来龙去脉。
风吹过许应的发梢,带下来一根青丝,纠缠在宋琢玉的手指上。许应急于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没有注意眼前人指尖上的那一点细枝末节的动作。
宋琢玉轻飘飘地掠过天空,伸出二指夹住了那根不断撩拨的发丝,目光沉静如水。
这个世上的所有事情都经不得一点深究,深究起来,人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
刘山本本分分,只想提携上去让家人过上好的生活,却因为许应的失踪而受牵连。至亲之人的性命在别人手中,他又如何得知他找的人到底是谁。
这个世上该死的人太多了,可是像许剑知和刘山这样的普通人,原本都应该好好活着。
若非走投无路,刘山也不会去杀人。
宋琢玉手指一勾,灵巧地在指尖打了一个结,眼中有不明不暗的神色,这件事迷雾重重,他得对自己说过的话负责。
“或许吧。”
他自从开蒙读书起,便知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道理,他深知自己的脆弱,因此做不了为天地立心的人。他资质愚钝,读书读不出来名堂,也做不了为万世开太平的人。
幼时的经历,让他明白再鲜活的生命在战火面前都不堪一击。或多或少出于人性最深处对普通人的怜悯之心,他的毕生所愿,是尽自己所能,不再见到国土破碎,杀戮四起。
“哦。”许应若有所思,点了点头,轻轻推了他一把,笑道:“那你慢走。”
宋琢玉定然知道些什么,或许他现在已经疑心自己了。要不还是跑吧,许应心想。
可是自己这样的人能跑到哪里去呢?
杨止歌看着许应忧心忡忡的样子,坐在桌子上,为她倒了杯水。
“许公子可是有什么心事?”
许应揉了揉自己的脸,她从小就没什么朋友,她此刻很想和杨止歌诉诉苦。但是自己现在还是亡命之徒,无端连累了别人很是不好。
许应喝水的动作止住,她撩眼看向杨止歌:“你知道你那个师姐许应是什么来头吗?”
“你能不能将她的画像拿来给我看看?”
“许公子不如揽镜自照,便知道我师姐长得什么模样了。”
“只是画在家中放着,你若是想看,便要等上些日子了。”
话说得委婉,许应懂了,此家非彼家,这说的是杨府,她垂下头,道:“那算了,你要是回家肯定还是要受委屈。”
“无妨,我总是要回家的。”莹白的釉色在杨止歌指尖流转,照得她的眼睛亮晶晶的。
她要回家向父亲要回薛慧的籍契,带着母亲逃离出杨家那个魔窟。
......
宋琢玉没有吃下那块糕点,茶糕松软,被他拿了一路,底部有点散开,虽然变形,但是模样还是好看的。
许应的一根发丝还牢牢地缠在他的食指指尖。满院的月色,溶进了摇曳的花影,宋琢玉借着月光,取下了根头发。
“醒也思卿,坐也思卿。”
“一日不见便思之如狂,见不到便心花怒放。”
许应的头发乌黑柔韧,在宋琢玉的食指上绕了一圈又一圈。
下午杨止歌说的话,让他每一句都琢磨了百遍,印在脑中挥之不去。
那道清瘦倔强又不服输的身影又出现在他面前。
在军中,受伤的士兵都是自己咬着牙坚持,他也从没对谁动过过分关心的心思。
为什么到了许剑知这便不同了?
春风吹过,树影婆娑,院中的叶子叠着叶子,沙沙作响。
宋琢玉思来想去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何时对此人这般用心。
是她叫自己哥哥的时候吗?
是她问自己累不累的时候吗?
是她夸自己笑起来好看的时候吗?
是她体谅自己母亲又给自己修画的时候吗?
宋琢玉盯着掌心的微溶的花发呆,拿出油纸,将糕点好好地包起来。
他不知道,他要为自己找一个答案,转身进了无边的月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