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在空旷安静的监狱中格外清晰,回声阵阵,也尤为突兀。
程归倚靠在牢门边,正在用铺在地上的干草编织草环,听到这单调的声音只微微侧耳。
杜宣缘单独一人来到程归那间牢房前。
她见杜宣缘走来,头抬也没抬,连手上的动作都不曾停过,似是对杜宣缘的到来早有预料。
“不知都督有什么要问我的?”程归低着头问道。
杜宣缘不曾问什么,而是先道:“方才并州医博士交代,他医治你母亲有误,受你记恨屡屡向他勒索,他才对你下手。关于黄家的事情,全系无稽之谈。”
“呵。”程归冷笑一声,“走狗犬吠。”
她道:“我母亲身上的病症,在去年黄州瘟疫中就有过类似的病状,特征明显。他若是早早就见过我母亲的病容,哪里分不出这就是瘟疫?”
说完,程归垂着眸子,又冷冰冰地说:“活该。”
“因我家贫,今年荒年不够我二人生活,母亲不得已带我从鼠窝里讨吃食。这疫病从鼠起,我母亲或许就是最先染病的那一批人,病症又是如此明显,一看便知这是疫病。可恨他们害我母亲,致使延误时机,直到百姓纷纷得病才发现这是瘟疫。”
她一介白身,在并州城中食不果腹地讨生活,但显然消息十分灵通。
这场瘟疫是从老鼠处得来的、要饮用干净的水源、注意虱子跳蚤云云,虽然早就由药堂向百姓宣讲防范,但程归连日逃亡,依旧对这些讯息了如指掌,便可见她有些打探消息的本事。
杜宣缘沉吟片刻,道:“我有一件事情很好奇。”
程归微微抬眸。
“那具被你拖到药堂前的尸首,究竟因何而亡?”
杜宣缘不曾带任何人过来,就是清楚自己想问的东西,但凡有别人在场,程归都不会开口。
不过就算只有杜宣缘一个人,程归也不见得说实话。
她们二人两两对视,全然不同的双眼中却是相似的平静。
不多时,程归目光生出点细微的闪烁,率先偏离自己的视线。
“大约是因为疾病吧。”程归斜视着监狱的土墙。
“一夜之间,又是从何处感染的急症?”杜宣缘继续问。
程归默然片刻,忽然笑道:“我哪里知道?只是见一具尸首与母亲死状相似,带到药堂前求人帮助罢了。”
杜宣缘也笑出了声。
她现在有九成的把握,那个跟程母一样得急症而亡的人,得病的原因与程归脱不开关系。
程归肯定清楚陈仲因的身份,又偏巧那天之前陈仲因正因为火化的事情受百姓群起攻之,这种时候经过陈仲因诊治的人身患瘟疫急症,定然会引起最大的重视。
而程归又是照顾过自己的母亲的,知道这种明显而独特的病症,从接触病源到身体出现病症不过短短一两日。
她的母亲陷入深井,程归虽然无法将母亲尸首打捞上来,却也因此有了一井绝佳的“毒药”。
据陈仲因所说,那病人身体康健,但行为举止狂悖。
在经过陈仲因诊治后,连免费发放的药都不曾领下就此离开,显然是觉得自己受上天庇佑,这样无知自大的人,随意怂恿几句,喝下那口荒井中的水以证己身,倒也不是难事。
杜宣缘也考虑过程归诓骗他饮水的可能。
只是那口井里的水显然不是正常能饮用的,再怎么掩饰都没用,所以那个病人八成是自愿喝下这“有毒”的水。
然而没想到老天眷顾了他这么多次,偏偏这次放开手。
仅仅过去半天,他就暴病而亡。
程归一开始有没有杀人的心思,她现在平静的神情里也看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她大概也很清楚杜宣缘在怀疑自己。
但程归并没有着急向杜宣缘解释,去洗清自己的嫌疑,这对她们而言并不重要。
她看向杜宣缘,忽然道:“我并不是黄家的私生子。”
闻言,杜宣缘饶有兴味。
她示意程归继续说下去。
程归道:“那个畜生当年确实辱我母亲清白,但母亲并没有怀上孩子。她独自一人病体难支时,遇见我的父亲,并在第二年有了我。”
杜宣缘打量她一番:“所以你今年十六?”
程归颔首。
“女子大多十六岁与十八岁的身形没有太大差别,北地多年战乱,我的生卒年月早就遗失,连户籍所属都模棱两可。”
她顿了顿,继续道:“我是不是真的黄家子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都督需要一个人做引子,将黄要善在并州做的事情勾出来。”
杜宣缘的神色一肃,更加正色地盯着她。
程归泰然自若,反问道:“我们的敌人是同一个,不是吗?”
“哦?”杜宣缘挑眉,“我的敌人不该是北虏吗?”
“可都督在战场上拼死拼活,功劳却要分大半给在后方吃喝玩乐的黄家、一事无成的定北大将军。”程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