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离岸下意识地握拳,将尚未愈合的伤口藏在掌心,神色惊慌:“师尊!”
步柏连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察觉到他想抽离的动作,更加强硬的用力拽了过来。另一只手覆上去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
掌心握不住的血水顺着指缝流下。伤口得到了呼吸,又开始缓慢的愈合。
步柏连眸色低垂看着异状的掌心。羽睫挡了大半眼眸,不辨神色,佑离岸只能看见师尊薄削的唇和高挺的鼻梁投下的阴影。
他久违地在步柏连身上感觉到仙人的冷酷和不近人情。
但是动物般敏锐地第六感又敏锐的感受到了其中细微的不同。
“你一贯如此做吗?”
步柏利克制地吸了一口气。
这个场景,步柏连私下早就来回想了千万遍。甚至连语气动作都设计了多个样式。但是真的面对的时候,步柏连发现自己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自月夜责问以来,步柏连第一次对自己的弟子生气。
他冷冷地看着佑离岸,语气生硬:“因为能自己愈合,就肆无忌惮的自伤?”
佑离岸下意识想辩解,但是铁证如山被师尊握在手中,由不得他狡辩欺瞒。
步柏连没等到他的解释,也并不执着。他的心里早已有了斩钉截铁的回答,根本不容辩驳。
“你的身体受的伤都可以自愈。”步柏连摩挲了一下佑离岸虎口处。
这里前不久和颜盖比试时受过伤,可是这里的肌肤光洁,看不出任何受伤的痕迹。
虎口处的皮肉本就敏感,步柏连指腹的茧子磨在上面,佑离岸感觉自己整个胳膊都被磨的发麻,他焦虑难耐地舔扫过下齿。
步柏连抬眼看着佑离岸,碧眸深不见底,寒若星辰:“那日和人打完架,第二天你的手速还在流血,你做了什么?”
“我……我怕被人发现,自己割开了。”
佑离岸老实地说道。他抬眼,透过上目线飞快地偷看了一下步柏连。声音闷闷的,很是可怜、瑟缩:“我不知道,师尊,我害怕被人注意到不对劲才割的。”
“怕被谁发现,佑离岸?”
步柏连还是想尽力表现一下和缓,但是他的眉头不受控制地微皱:“我让你有顾虑?”
佑离岸立刻惶恐地直直跪下:“没有!师尊待弟子很好!都是弟子的错。是弟子不敢说!”
他不敢说。这句话并非添油加醋。
现在的生活很好,能每天陪在步柏连身边。这样的日子好得像是他上下两辈子一起积福才能换到。他不想破坏,他想永远这样过下去。
他是最经不起波折的。任何一个不对劲的地方,都有可能带来动荡。而他付不起动荡的代价。
“弟子……弟子看别人都不这样,弟子害怕自己是异类,才不敢说的,绝非刻意隐瞒!”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佑离岸感觉师尊的呼吸重了些。
步柏连蹲下来,语气生硬:“佑离岸,你有问题,应该告诉我。我既然将你带回了无尽藏,不论什么事,都会管你管到底……”
步柏连下颌紧了紧,闭上眼,把未尽之语囫囵吞下,再开口时已经是平日的温和。
“罢了,是我之前没教给你。”
他将佑离岸拉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尘:“日后,这些我会慢慢交你。师门从未有过明章,如今便开先河立个规矩,不准对师尊有欺瞒,不准自伤。别的以后我会慢慢教给你。”
佑离岸身上能够自愈的事情确实出乎他的预料。当时在五行秘境,脱离困境后他第一时间就检查了佑离岸。在后面收拾完世家后,私下更是细致入微的检查了一遍又一遍。奈何除了天资太好,筋脉强韧得灼人,看不出与旁的人有什么区别,与魔修更是毫无关系。
这种自愈能力大抵只是天赋。仙家千年,从始至终就不缺能人异士,千百年下来天才层出不穷,到如今多奇怪的天赋都不再稀奇。
尽管步柏连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过一点奇异的天赋,实在没什么。但是劫后余生的心有余辜骗不了人。
那日抱着一身血的佑离岸的心情他无从分辨。看着东饮吾急匆匆赶过来的身影,他第一反应居然是遮住怀里的弟子不能让师兄仔细看,唯恐自己有什么忽略的地方被师兄发现。
月前他还能在酒后随口和东饮吾定这孩子的生死。时至今日,他手覆在佑离岸心脉时,居然如此恐惧会真的在这小魔物身上发现他曾经最想发现的端倪。
更恐惧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毫无准备的暴露。
而佑离岸从头到尾都没想把这件事告诉他。
步柏连知道其中有自己的缘故,他对此恼羞成怒。
在佑离岸没醒的那段时间内,他想一定要狠狠教训这个不知道轻重的弟子。
他想,我一定要让他知道,出现异状若是不告诉师尊会带来多大的麻烦,会带来多么不可挽回的后果。
但是佑离岸昏睡了太久,久到他让步,久到他亲自为不懂事的徒弟开脱。
“封印好了,你们在哪做什么?”
叶樟正欲走过去,后面的皎在枝探头看见二人的姿势,紧急扯住了自己师尊。
“师尊,快回来!”
叶樟歪头:“?”
柳如烟善解人意地解释道:“掌门正在教训师弟呢,我们要是这么过去了,那多尴尬啊!”
柳如烟深沉地叹了口气:“师尊你不懂啦,我们这个年纪,自尊心很强的!这要是被朋友看见了,得多大心理伤害啊。”
“仙尊!”
廖枕持抱着小狐狸,一脸豁出去的表情踏了进去:“我有话想对你说。”
柳如烟:……
朋友,你的面子,我尽力了。
就说答应别人的事情一定要做到吧?这下好了,人生最不想被人看见的时候被大白天下了。
廖枕持莽的时候情绪上头没想太多,但是进来了才觉得不对劲。
但是来都来了。廖枕持顶着佑离岸冰冷的目光,一鼓作气地说了出来。
“仙尊,我想离开宗门。”
步柏连的一道飞燕木,是实实在在救了他们,廖枕持不是不知道个中关窍。
当时若不是步柏连的一道飞燕木,他且不说,和他一同反叛家族的人必然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即便是父亲善心大发叫他们逃了出来,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全身而退。
步柏连救了他兄弟的命,此等大恩,他愿意以死相报,若是步柏连想要他的命,他愿意立刻献上。但是若是活着,他却不愿意以自己不愿意的方式蹉跎终身。
他有自己的理想,光阴和力气都要用在自己想做的事情上。
“好啊。”
廖枕持一愣。他做好了面对仙尊震怒的准备,但是现在容易的过了头,他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
佑离岸也愣住了。早知道师尊那么容易就会同意,何苦要等到现在?他早就帮他说了。
“按照无尽藏的规矩,你既然是拿着我的飞燕木过来的,那就是我的弟子,要是解除师徒关系,还要回宗门在长老那里走一趟”
步柏连笑眯眯地说道:“不知你急不急这一时半刻,若是不急的话,不如随我们一同解决一下周围因为三足乌而暴乱的魔修?”
佑离岸一听,脸一下子就拉下来了。
他就知道!
他就知道师尊舍不得这个弟子!
从见到廖枕持,师尊就对他不一样。廖枕持就是比自己好,师尊耳提面命自己才能学会的东西天理仁道,他好像天生就知道。如此悟性,就好像......
好像他天生就是步柏连的弟子一样。
佑离岸越想越不是滋味,嫉妒的心都要碎了。
廖枕持喜不自胜:“愿意效力,我本就是为此才不得不辜负仙尊厚望!”
佑离岸别过脸,瞧见已经被封印的三足正用一种看戏的表情看着他。
它虽然口不能言,眼神却明摆的幸灾乐祸和嘲讽。
一只连自己都管不好的破鸟也能指手画脚,佑离岸心里更恨,替三足乌祈祷千万哪天别落到自己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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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火峰这边人迹罕至,三足乌的封印动荡虽然不至于太过影响到人们生活。但是妖族极易受到灵气动荡的影响,变得暴虐嗜杀,和魔修在街上互啃都不是什么稀奇事。”
三个孩子把步柏连团团围在中间。步柏连边骑马边教:“这个啃是真的生吃哦。”
佑离岸一秒脸红,抓紧了手中的缰绳:……当着我们小孩子的面也不正经!
步柏连常年在外游历,大多数情况都经历过,如今很多事情不用发生就能预判。
“不必与他们多纠缠,冲动上头的魔修最好打了,只要稍微带他们兜几个圈子,戏耍几下,惹得他们怒气大发忍不住来拔刀相向。这个时候的漏洞最好抓,直接一击毙命。”
看着这群小孩听得一脸严肃,步柏连突然发现,时隔多年,自己固然没有当武打师傅的本事,但是居然也能在经验战术上指点一二了。
步柏连小时候因为经常缺课却修为好,也曾经狠狠风光过一把。被同伴围着询问修炼方法。但是因为他嘴笨,说得不知所云,很快,对他的喜欢就变成了排挤讨厌。
步柏连回去后暗自琢磨了很久,重新尝试后发现大家还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甚至还因此被认为是故意显摆。于是只好闭上了嘴。
错误的切入方式也断绝了他在宗门呼朋唤友的可能性,只不过他心大,没心没肺的还是快活混到了从掌教手中毕业。
但是那也是很过去的事情了。长大后的步柏连意识到自己小时候的鲁莽。而从他下山了之后,很快便友邻知己遍天下,过去的事情更加不值一提。如今突然发现自己深受孩子们喜欢,不禁春风得意。
“都是些不入流的家伙,速战速决。我和长离去剿灭这边的魔修,你们去看一下周围的住家有没有被波及,顺手的记得让附近受影响的妖族冷静一下。”
步柏连和叶樟召唤出天命武器,两人身形一晃,便不再见到人影。
师尊都不在身边了,这边的魔修多为低阶魔修,三个人利落地兵分三路。
廖枕持走着走着,突然发觉周围静的可怕。团团的雾气从地底升起。
意识到不对劲,廖枕持将狐狸从肩膀上取下塞到怀里。
烟雾散去,路的尽头出现一个高大崎岖的人影。
是魔修。
廖枕持后退半步,然而左右两个巷子里旋即又钻出来两个。这两个魔修不像前面的那么高大,逆着光的身形奇形怪状。
廖枕持握着重剑钉在原地,他已经发现自己方才一步步落入了圈套中。
光顾着追人,不知不觉已经和同伴分开。如今被孤立的套在设好的笼子中。而面前的几个魔修显然都比他能力强,三魔化笼,他已然入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