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佑离岸像往常一样将屋子收拾好,便带上暗许出门。
门一打开,冷气便扑进来直往人衣缝里钻。佑离岸眉梢不受控制的颤了一下。
他抬头看去,天将明未明,整个天空像是豁然被打开的盒子,万紫千红混成一片,各成千秋。月明不归楼藏在无尽藏万重山山巅,朝天更近一步。然而晨起的天气总是混乱的不着西东。
然而万紫千红落在这双灰质的眼睛,却像进入了无尽深渊。万般颜色落在他眼底,也只是深沉了眸色,连带着人一起寂静了下去。
佑离岸漠然地收回视线,往后山走去。师尊这半年不在,有些事便懒得精心准备,灶台的火很久没点了,却干净得掉个鸟下来也站不住脚。
今日要去山下的讲经堂,佑离岸提早了些去练剑。
后山。
飒飒剑锋凌冽,剑气太过迅猛,只能看见白色的刃影频频割开稀薄的灵气,再带着余留的杀意扫向周围的无辜草木。在逼近至花草前的咫尺之寸猛然收回,化作春风,轻轻摁弯劲草的腰。
剑铉勾起,衣服飞诀间下腰腹的力量让人胆寒。握着剑的手臂青筋暴起,细密的汗珠凝结不成流便挥发而去,徒留微微泛红肌理。
五年过去,少年被剑风抽着长大,他浑身的筋骨历经自己心狠手辣地千锤百炼,重祷锻造,如今肩背可担万斤,早已不是当年的雏龙般的单薄。但是没有独自经历过风浪,依旧是少年人稚拙的几乎刻板的精干。
天际,金色慢慢蚕食着薄紫。佑离岸随着剑式仰头,身形翩若惊鸿。汗水划过锐利的下颌没入脖颈。在金光下几乎剔透,真真叫人明白了什么是身如玉质。
身后传来轻盈的脚步声,他行云流水地挽了个风骚的剑花,收剑转身。
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只巨大的狐狸先窜了出来。它通体火红。远处朝阳冲出薄日,它冲出来接住了第一缕阳光。金光照在它身上耀眼夺目,像是从山上生长出来的太阳。
一个身影紧随其后,廖枕持来了。
“师弟!”
五年前步柏连将他们带回了无尽藏,在选择了剑峰后,廖枕持便与佑离岸、柳如烟一同在掌教和白半梦手下度过了五年时光。
白仙师明明看着是极为和善的人,但是带起弟子来可谓是千般刁难,万般磋磨。更别提旁边还有佑离岸这样的天之骄子做比对。有时候廖枕持甚至觉得自己像是泥丸子偷裹了层金,被罚在炼丹炉里九重真火炙烤。
他在里面龇牙咧嘴,外面温和端庄的掌教,嬉皮笑脸的白半梦笑嘻嘻地等着开炉,好像在期待开炉的时候能出来个什么金光闪闪的宝贝。
可他就是个货真价实的土丸子!
可真是热热闹闹、水深火热的五年。
三人在如此庞大的共同敌人面前自然而然的结盟,可谓情比金坚。
再后来,步柏连如救世仙一般从天而降,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廖枕持觉得在师尊这里的时间简直堪称温情。步柏连日日带着他们来后山,手把手教导他们偏门左道的剑法,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摆阵、炼器。符咒弄坏了也不生气,炼烂的炉子堆成一堆改成各种锅碗瓢盆到处送。
给廖枕持批假条下山,带着佑离岸去听讲经自己先睡着,下山斩妖除魔都会给他们带好吃的……直到这些时日山下妖魔鹊起,步柏连才五年来第一次下山这么久。
看到师兄,廖枕持毫不惊讶佑离岸已经练完一套剑法。
佑离岸总是来的很早,一开始,廖枕持觉得自己既然已经没可能在剑法上放出什么光彩了,那师尊这里千万不可再落下偷懒的印象。特别是师尊还是这样耐心的人,更是叫他羞愧不已。便卯着劲要和他比一比,但是不管他来的多早,都能看到佑离岸的身影,索性放弃了。
后来才知道他这么早的起床练剑,居然是为了买最新鲜的食材回去做饭。廖枕持简直叹为观止,心服口服。
这做饭怕纯是佑兄的爱好,一个闲情都要愿意如此用心对待的人,何其可怕。
“今日的讲经你要去吗?”
无尽藏唯一一个可以逃课的地方就是讲经堂。于是每次一到讲经的时候,廖枕持就会下山去找湖海帮,柳如烟也会下山去找云迹惊。只有佑离岸会被步柏连压着去上这个课。
不仅如此,步柏连还会亲自陪同,好生监督。某次因为讲的东西太过老生常谈,硬是把这个用心的好师尊给熬困过去了,醒来发现佑离岸居然听得饶有兴致,步柏连心里一时间不知道是悲是喜。
但是今日师尊不在。廖枕持想,带着师兄逃一次课也不会有什么。
“去。”
廖枕持眼睁睁看着佑离岸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师尊会查我功课。”
呵,我真是多嘴这一句。
廖枕持面无表情的闭上嘴。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和天才共情,更没有人可以和努力的天才共情。本以为人苦哈哈地被迫学习,没想到人家自得其乐呢!
佑离岸没有废话,挑起暗许指向廖枕持的重剑:“沧海剑法,来吗?”
师尊下山前教给了他们沧海剑法的前半段,让他们自己勤加练习,等他回来就教后半段,这也是步柏连要教给他们的最后一个剑阵。岂料这一等就是半年。
廖枕持错过了上次的教学,在山上老老实实等了个把月,坐不住了火急火燎地下山,又急忙慌地掐着点从山下跑回来,才发现师尊还没有回来。
这个沧海剑法廖枕持总是差点什么,佑离岸便抽空帮着他领悟其中剑意。
“这就来——”
廖枕持拔起重剑。火狐跳开,足尖轻在地上,变幻成一个高挑的女修士,抱着食梦兽晃到巨石坐着上看两人刀光剑影的搏斗。
两年前,这个被仙尊们认定的普通红狐妖在某一日突然道成,变换好形态,挥手给自己起了个响当当的大名:诡倾火,正式拜入无尽藏器物门下,整日扛着锤子把四处敲得火星四溅。
她和怀里的长耳食梦兽视线随着两个人上下左右的移动,时而拉近时而扯远,一场下来觉得自己的眼睛都舒张了不少,昨日晚上被逼着挑灯研读锤法的疲惫烟消云散。诡倾火大为开心,跳到廖枕持旁边轻轻一扯,佑离岸的剑锋擦着廖枕持的脸过去,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
“好饿啊!”
她长臂一揽,便像小时候那样挽住廖枕持的胳膊,廖枕持瞬间僵住。诡倾火摸了摸鼻子,乖乖站好,瘪嘴道:“哼!我忘记了嘛!”
因为之前从未想过她是妖兽,所以很多人类的礼制也没想过教她。就这么任由她盘在廖枕持身上盘了两年,很多习惯都纠正不过来。
“今日就到这里吧。”佑离岸拍了拍暗许的剑柄,暗许发出一声快活的铮鸣。
诡倾火推着廖枕持走,临走时,她回头看了一眼站在朝阳中的人。
无尽藏的首座,望舒仙尊步柏连的座下弟子。是九州十宗傲视群雄的天之骄子。
好一个仪质瑰伟,朗目疏眉,神仪明秀的男儿。
可是,可是。
诡倾火努力忽视身心的说不清的难受,身上寒毛倒立,几乎想变回狐狸跳走。
她想躲,想逃,想去没有他的地方。
他是好师兄,是好弟子,无尽藏没有人发现他的不对劲。
可是她不一样。
她是只狐狸,直觉比脑子反应快,她本能的感受到了那光明伟岸下眉间抹不开的戾气。
他哪里是在帮同门师兄?他分明是打爽了!
变态吧!诡倾火低下头,和食梦兽复杂对视。
饶有兴致地听完讲经课,佑离岸在老学究苦大仇深,朽木难琢的目光中潇洒离去,路上顺手点开几个同门领悟剑阵中的关窍,佑离岸回到了月明不归楼,抬头望了一下挂在天上的暖阳,平心静气地想到——第十六天。
半年零十六天。
今天天气好,可以把师尊的衣服抱出来晒一晒。
这是佑离岸无意中发现的,步柏连很喜欢穿被太阳烘过的衣服。第一次拿出去晒的时候,他的师尊很惊奇绕着满院子的仙气飘飘的衣服转。
步柏连被飘起来的衣服糊了一脸:“这是在干什么?”
佑离岸道:“把衣服晒一晒。”
步柏连捏了个诀:“为什么要晒?清洁诀不就够了吗?”
面前本来干净的衣服呈现出洗旧的破败感。佑离岸伸手取下来,收进了储物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