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悠抿着唇。
普天之下,谁能大过皇令?
若她是个正儿八经的妃子,以死相逼,说不定还能见暴君一面,可他是个臣子,而且这暴君不见得有心。
她此刻是个臣子!
想到这,就更觉愤怒与荒唐了。
“大人,时候不早了。”
沉默良久,吴安催促道。
他也知道这是个活了今日没明日的差事,可多活一日也算一日。
江云悠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转身往里走。
她连威胁的话都没有放。
吴安的态度表面了一切——那些都是无用的挣扎。
就算因此得罪江云峥,明日掉了脑袋,他也不可能在今日违背暴君给的差事。
她不得不洗。
江云悠看着铺满花瓣的浴池,热气袅袅,宫女围绕左右,素白的手脱下她的官帽,解开腰带,往衣领去。
“等等,我自己来。”
她垂眸一点点解着衣襟,试图以此理清快要炸开的大脑。
怎么办?
好像脱也是死,不脱也是死。
到底是一直女扮男装的罪名重,还是女扮男装替弟上朝的罪名重?
她明明应该躺在家中的摇椅吹晚风,而不是在宫里准备着侍寝。
最后一件衣服落下时,江云悠深吸口气。
大不了——
可想象中的质询和惊慌并没有出现,反而有人松了口气的感觉。
她抬眸望去,在女官眼中看到了原来如此的恍然。
江云悠:……
难道她们以为陛下早就知道她是女儿身,而这只是他们的某种play吗?
她软着腿进了浴池,悄悄吐了个快乐的泡泡。
躲过一劫算一劫。
希望暴君出点什么意外,今日不归寝宫才好。
浴池就在寝宫后,有专门的路,也不必再往外走。
“拿身衣服来。”
江云悠发现这些人打算直接将她一裹,什么都不给穿的时候,开口阻止。
女官犹豫片刻,还是差人取了衣物来。
江云悠看向宫女手中的轻纱,认输地叹了口气。
“就这件吧。”
都到这地方了,衣服还能有多正经,有就不错了。
宫女立刻上前替她穿上。
江云悠微抬着手,缓声道。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用我多说吧。”
说这话的时候她刻意看着女官,也不负所期,对方懂事的行礼,“奴婢知晓。”
江云悠就这样被塞到了龙床上。
她衣衫轻薄,明黄的薄被盖下来时又起了身鸡皮疙瘩。
——她有点薛定谔的洁癖。
比如不能接受躺别人睡过的床,会极度不适,但对脏乱的环境反倒无感。
不过想到刚才宫女的点香叠被,想来都是换过了新的,她绷紧的脊背又放松下来。
此刻偌大的寝宫肉眼可见的就她一人了。
事实上,这跟她想的有些出入。
寝宫入目都极尽奢华,但伺候的人却不多。
一个皇帝,随侍的也就两名宫女和太监,连她都有六名宫女。
按刚才大宫女的话,已经派人去禀告暴君了,想到这,江云悠一个激灵,赶紧爬了起来。
清政殿。
屋内烛火通明,安静无声。
安元明立在一侧,不远处是拿着卷轴,单膝微曲,靠着美人榻的宁邵。
这极少有人敢直视的夜煌帝,其实生了副顶尖样貌。
高眉挺鼻,鬓若刀裁,嘴唇薄削红润,是有些锋利的长相,偏生瞳孔颜色极浅,又承了母亲相貌中柔和的线条,就有些美而近妖。
他靠着美人榻,小臂搭着曲起的膝盖,悬空的手指白皙修长,漫不经心地拨动着血红的玛瑙串珠。
恪哒恪哒,上位者的随意令人心惊肉跳,望而生畏。
注意到出现在屏风处的吴安后,安元明也没敢上前打扰,他行了个无声的礼,便向外走去。
一路到了外屋才开口说话。
“干爹,都办好了。”
四下无人,吴安也换了称呼。
安元明沉默片刻,“这江公子是何反应?”
“儿子瞧着有些生气,打算走,但被拦后就没再说什么。”
安元明拨了拨拂尘。
他忽地想起了江鸿羽,眉间不由皱了一瞬。
“干爹,儿子可是做错了?”
吴安也很是紧张。
“不论何时,皇令最大,别说只是个江公子,就算是——你没做错。”安元明叹息了声,后面的话没再说,“下去吧。”
他走到了宁邵面前。
“陛下,天色不早,可要歇息了?”
见宁邵眉间微动,他才继续小声地补了句,“江公子已候在皇仪宫了。”
“谁?”
宁邵微抬眼皮。
安元明刹时如身处冬日被当头泼了一盆冰水,遍体生寒。
难道他领会错了意思?
他在宁邵身边已经两年,是历代总管中时间最久的,已经很久没这般情绪波动了。
“江云峥,江家三公子。”
安元明压低身,也不敢做多余的解释。
上方的沉默震耳欲聋。
片刻后极淡的声音响起。
“哦,他。”
安元明却像被赦免般松了口气。
还好陛下是记得他下过这般命令的。
“走吧。”
宁邵起身,投下一片阴影。
外面早已备好软轿,还撑起了伞盖。
——不知何时已经下起细密的春雨。
一众人到了皇仪宫,宁邵不喜欢身边太多人,随着他往寝宫走,候在身边的人越发少。
等进了内寝,便只剩一个宫女。
烛火悠悠,江云峥却不见踪影,宫女的冷汗当即流了下来。
宁邵拨了拨串珠,很平静地问。
“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