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这坨东西动了,拉长,江云悠将灯提高,看到了安元明的脸,呼了口气,“安公公,你怎么在这?”
她看了眼安元明身后的坐椅,刚才他就是半躺在那,把她吓个半死。
“奴才候着陛下呢。”安元明看清人后也松了口气,“没想到吓着小主了,小主怎么来此处了?”
“还好。”江云悠绷着脸,毕竟江云峥不信鬼神,不怕鬼,“睡不着,就起来走走,见亮着灯过来看看。”
“陛下怎么还未歇息?”江云悠往里看了眼,她没直接问,而是迂回道:“是不管用,还是说隔远了?”
“都不是,小主别多虑。”安元明面露难色,“小主就当没看见,早些回去歇息吧。”
“公公应知我个性。”
江云悠沉着声。
如果宁邵不是有非她不可的头疾,那她就可以同云峥换回来,而不用选择去‘死’。
虽然换个身份也能活,但也意味着云峥此生的仕途没了,这也是为何江云悠如此迫切的想弄明白怎么回事。
如果自己不说,他也是要问到陛下面前去的。
安元明往里看了眼,微微叹息,“小主随我来。”
两人往旁走了几步。
“陛下这头疾并不是夜间发作。”
江云悠眸中微动,果然如此,她心中的情绪还未成型,就听见安元明沙哑的叹息,“是终年终日。”
提着的灯晃了晃。
“针扎似的疼痛不分昼夜,如影随形,奴才都不知陛下如何捱过来的。”安元明眼中的情绪化为浓稠的雾,全都盛在眼角细密的纹路里,“连太医都曾言——”
他顿了顿,没继续说下去,回答起先前江云悠的问题。
“陛下未歇息,是舍不得。近日朝中事情颇多:旱灾、外官监守自盗、还有呼延王朝的蠢蠢欲动……不管哪样都是大事,陛下受头疾困扰的时候总心生暴虐,才想趁此时间多处理些公务。”
安元明偏头看了眼那亮着灯的地方,尾音都湮没在叹息里。
江云悠一颗心在这叹息里像被拽紧,隔着窗户看不见人,但她却好像看见宁邵靠着美人榻看折子的模样。
她收回目光,心中有答案但是不愿信,声音发涩,“既如此,陛下为何不说清?”
安元明看到了她眼里的挣扎,叹息着笑了笑,“给小主一条活路罢了。若你知晓后,就得终日待在陛下身边了。”
不知道也就罢了,但知道后这就是陛下与臣子,下位与上位的必然结果。
“奴才最开始也不解,可陛下说这么多年他都忍过来了,倒也没必要非靠个什么人。”
——朕这头疾来得毫无缘由,也不知何时能止,总不可能让卿一直在朕左右。
当时宁邵的这句话,江云悠是当好听的废话来听的,却不想他竟真的这么想。
江云悠拽紧了手中的灯,一时思绪格外复杂。
“陛下这头疾到底怎么回事,公公可清楚?”
安元明拂尘微动,轻轻摇头。
“奴才进宫几十年,但跟在陛下身边也就这两年,陛下不爱提这些,奴才也知之不多,只知道越是人多吵闹的地方,就越是疼痛难忍。”
怪不得不管是寝宫还是日常随侍,宁邵身边的人都不多,还都像静默的雕塑。
“小主快回去歇息吧,明日还要当值。”
江云悠静默两秒,她再度看了眼那亮着的光,嗯了声,转身欲走,只是刚走出两步又停住,“安公公。”
安元明侧回半个身子。
“陛下真的从不用晚膳吗?”
“最开始会。”
至于后来……迎着江云悠的眼神,安元明犹豫片刻还是道:“陛下头疼得厉害的时候,就会想——”
杀人。
他没说完,但江云悠明白。
她点点头,正欲往回走,安元明又开口,“要是小主愿意的话,晚膳都可以宫中准备。”
有她在,说不得陛下也能用上些。
江云悠犹豫片刻,最后开口,“我尽量。”
“奴才谢过小主。”
安元明这次没转身离开,他立在原地,看江云悠的身影消失,他才回了原地,陷入黑暗里。
如此过了两刻钟,他起身,进了寝宫。
烛火静静地照着,案桌后的宁邵靠着美人榻,黑色外衣松散,露出里面如雪的里衣。
“陛下料事如神,江公子来过了。”
宁邵缓慢拨弄着手里的珠子,片刻后问,“他可有额外说什么?”
“问陛下是否真的从不用晚膳。”
“嗯?”
安元明微怔,不知是否错觉,他竟从宁邵眼中看见丝一闪而过的笑意。
他回答:“奴才据实已告。”
晚膳的时候他没在跟前守着,自然也不知道发生的事,犹豫片刻,安元明还是将邀请江云悠宫中用餐的事吞了回去。
“嗯。”宁邵微微点头,停顿片刻,“若他还睡不着,将解药送去。”
“是。”
安元明应声。
他虽不在,却也知道饭菜里放了让人失眠的东西,至于解药,放水里,点香,总有一种不会被江云悠知晓的方法。
他只是有些不解,为何陛下要如此。
皇令之下谁不敢从,何必麻烦。
“朕喜欢让人心甘情愿的做事。”宁邵双眼微阖,琉璃似的眼睛多情又无情,“他值得朕废点心思。”
他喜欢掌控的感觉。
安元明想起江云悠眼中的触动,还有那声‘我尽量’,要换在之前,她定是不愿的。
“奴才知晓了。”
他正欲告退,听见清脆的吧嗒一声,串珠被扔进了盘子,随后宁邵的声音响起,平淡的嗓音里听来不怒自威。
“浴佛节朕要亲自去。”
这里面,可能抓出太多人了。
安元明也明白,“可——”浴佛节上下那么多人,陛下去那处岂不是受罪。
他下意识皱紧眉,随即又反应过来,今时已不同往日。
宁邵已经站起身,投下一片高大落拓的影,声音带着不明显的愉悦。
“卿会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