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棠与母亲有一张极为相似的面容,脖颈修长,锁骨优美。
但区别在于,她总是面无表情,神情淡漠疏离,而母亲的气质却很温和,眼角眉梢都带着轻柔的笑意。很难想象,这位娴雅的女士竟死于自尽。
她静静地站在照片墙前,一张一张地看过去,视线忽然在不起眼的角落定住。
那是一张边角都泛黄的照片,拍摄时间已经非常久远,照片上的沈淮棠还很年幼,大概只有四五岁的年纪,不知因为何事受了委屈,正在嚎啕大哭。
而母亲跪坐在地,双臂将她紧紧抱在怀中,轻柔地在她额头上印上一吻。
拍摄地点正是自家阳台,当时的母亲身体健康,对生活充满热情,在阳台上种满了各色花朵。
照片里沈淮棠身后的,就是七八盆养得极其鲜艳旺盛的贝拉茶花。
红色花朵尽态极妍,漂亮极了。
沈淮棠的瞳孔微微颤动,难以言明的情绪像是从心口长出的藤蔓,急速攀援而上,将她整个人紧紧地裹起。
尖锐的刺扎破血肉,她顿时觉得难以呼吸,连迈半步都无法做到。
她忽而了悟。
江未说的故事是真的。
沈淮棠喜爱花朵,是因为从幼年开始,母亲就将家中布置成缤纷花园。
母亲离开后,她在梦港岛上本能寻找熟悉的环境,因此找到修女的花田。好巧不巧,贝拉也是母亲曾经喜爱的花朵。
而修女的去世,再次让她感受到失去母亲的痛苦。她不知该如何排解,只能本能的对前来寻找她的江未做出母亲惯常安抚她的动作。
她模仿安抚,是因为她渴求安抚。
就像有些人想要爱,就先付出爱。
沈淮棠的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细密的疼痛感让她保持思考的连贯。
心情很糟糕,糟糕透顶。
之前她还以为,自己是因为摔伤脑袋,才对感知情绪有不小的障碍,这东西飘忽不定,她难以察觉,也不知如何处理——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此时她才反应过来,这毛病在失忆前就根深蒂固,且事到如今,半点进步也没有!
再加上她的记忆一片雾蒙蒙——明明已经许久未曾因失忆而焦虑过,现下却仿若坠回五年前的茫然之中——刚醒来的那段时间,她极度没有安全感。
不知自己是谁,从何而来,因何而来,如同临崖而立,背后即是万丈深渊。
所以,她养成一个强迫症般的习惯。
只要别人提及任何过去的事情,她就一定要找到“证据”,去支撑那悬浮的不安全感,让她这艘在海上漫无目的飘荡的船只能够暂时地靠岸。
沈淮棠仰起头,深深深呼吸,长长地吐出一团寒冷的白雾。
她攥紧手心,让翻腾的心情渐渐平复,燃烧的脑袋也再次回归冷静,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思路也逐渐清晰。
虽然不知这一切的源头是什么,但她明确知道,自己厌恶身处被动的状态中,一切都只能等着别人来告诉她,然后她开始不断猜忌,寻找新的支点……
电光火石之间,她做了决定。
她要去梦港岛寻找记忆。
沈淮棠迅速处理好签证机票等琐事,将店铺托付给店员,再把三花儿送到余慈的住处,让她暂时收养小猫。
余慈像抱孩子似的抱着大肥猫,疑惑地问道:“姐,你又要出远门啊?”
“我要去梦港岛碰碰运气。”她绽放一个转瞬而逝的笑容,调笑道,“说不定这次回来,第二本书的素材都有保证了呢。”
她对妹妹挥挥手,“祝我好运吧。”
于是,在初冬还未积雪的时候,沈淮棠踏上了去梦港岛的旅途。
从鹤城到梦港岛要飞两趟,再搭车前往港口,每日去往梦港岛的船只有早上九点的一班,错过就要等到第二天。
这一回,沈淮棠又回归至踽踽独行。
客观来说,她更习惯这种状态,因为有同伴必然意味着互相迁就,终归是独自一人的状态更舒适。
候船时,在静谧时光中拿着一本书静静翻阅,就很自在。
只不过在偶尔的出神中,沈淮棠会回忆起江未浅笑吟吟的模样。
而后她赶紧闭闭眼,将他的音容笑貌赶出脑海,还要暗自感叹一番,美貌就是有这般强悍的侵蚀能力。
自从那天过后,他们就没再联系过。
沈淮棠事后复盘,觉得他们之间有必要再谈一谈,却又不知从何开口。
回想起那天的交谈内容,两人像是完全不在一个频道,这种耿耿于怀,恰逢说了矫情不说憋屈的中间,让她颇有种拔剑四顾心茫然的焦灼。
再者,她就算思虑较重,配的也是钢筋铁直的肠子,对上江未那般婉转回圜的玲珑心思,极有可能将他越推越远。
唉,之前他们没能继续在一起,或许也是命运如此,理所当然。
沈淮棠轻轻叹口气,漫无目的地思考,缘分未到即是如此。
他尚不成熟,感情热烈像捧燃烧的火焰,她又理性紧绷过了头,画地为牢,只将所有事情都斩断个痛快。
思绪翻飞,沈淮棠的耳边传来汽笛声,候船室的广播通知,去梦港岛的旅客现在可以检票上船。
她拿上行李,跟随队伍上了小型渡轮,按照船票上的号码找到座位,运气很好地靠在窗边,稍一偏头就能看到今日风平浪静的海面。
阳光落下,波光粼粼的海面像是铺了一层金子。沈淮棠拿出相机,想要拍摄外面掠过水面的海鸥,
此时,她感觉到有人在旁边坐下。
她的神经一跳,竟然幻嗅到某种雨夜的味道,匆匆按下快门后,她蓦然转眸,猝不及防地对上一双倒映着盈盈海面的桃花眼。
沈淮棠微微愣住:“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出差啊。”江未从容地耸耸肩,眼角眉梢皆是与她相遇的欣喜,“你不会忘记,梦港岛上还有我的店面吧?”
她想起这茬儿,算是接受他的说法,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哎呀,骗你的。”
见她这样又轻易信了,那聪明劲儿怎么还一阵一阵的呢?
他无奈地笑笑,眼底皆是细碎斑斓的光影:“什么出差,我当然是来找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