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此可见,就算江未已经尽量克制控制欲,曾经失去她的焦虑紧张仍会在不经意间涌现,他无时无刻都在“给她自由”与“将她关起来”之间挣扎,纷乱思绪最后的出口是——将自己稳定地关在她身边——完美解决。
沈淮棠莫名被逗乐,隐隐而笑:“江未,我觉得你和以前相比,变了好多。”
“认识那么久,你当我这八年白过了?人体细胞七年就能完成一次完整的新陈代谢,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江未瞥她一眼,“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江·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一切·未。”
江未成功让她唇角弯弯,轻叹口气道:“我明白你想说什么,因为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我变成了一个无聊的大人。”
他伸了个懒腰,眉眼惬意,那神态又与少年时很像了,“等我不想干了,就去周游世界,这破班谁爱上谁上。”
不愧是热爱环游世界的奶奶带大的小孩,一旦这颗向外探寻的种子被种下,就很难回到单调重复的流水线里去。
然而她真正想说的是,他们的性格似乎往对方曾经的模样发展了。
并非完全一样,但很有些类似的错觉。
年轻的沈淮棠急张拘诸,难以放松,大脑无时无刻被流动的思虑充斥。而江未却疏散傲慢,能量充足。因此他能让她平静,暂时从作茧自缚中脱离。
而现在的沈淮棠倒是那个逍遥散漫的人,无牵无挂因而无拘无束。江未却要费心许多事情,江家的事业,体量庞大的公司,还要挂心她什么时候又消失了,于是再忙也要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
若是十七八岁的沈淮棠必然不会相信如今的江未会有这般变化——她曾在他身上看到太阳与自由的模样,对于喜欢与想做的事情无比笃定勇敢,眼睛闪闪发光——这样的状态是她求之不得,因此她怎么会在江未父母去世后,劝他放弃梦想,回去做小江总?
而她要真那么现实而虚荣,在劝他走上一条所谓的星光坦途后,她却推开他,提分手,退居十八线做一个远远观望他的人?
只不过,江未一直没有详细地解释过这件事情。
又或者说,就算他解释了,也仅仅是他的主观感受,得加上她的视角,才能拼凑出最接近实情的记忆。
因此,沈淮棠也并不着急,真相总有大白的一天。
回到酒店后,她坐在书桌前,又开始翻阅失忆前所写的小说。
那是她前思后想决定记录异兽的载体。
主角小人踏上冒险征途,所遇到的妖兽全是幻觉中陪伴她已久的异兽。
每一只异兽都诡异而危险,然而主角在通过与他们相知相识,体味世间百态,感受友情与背叛,经历荣耀与离别,挖出异兽背后不为人知的故事,回首时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走了那么远。
然而,不管主角如何艰辛,她都有一个无与伦比的金手指。
那是一个可以随身携带的小小空间,如同她的巢穴,只要累了困了受伤了,都能在此回血疗伤。恢复过后,再出去面对新的征途。
这小空间的名称,叫栖居。
她曾经以为这名字不过是随意起的,莫名喜爱,因此在鹤城新开书店后,店名也叫栖居。
然而,此栖居非彼栖居,其中含义也不甚相同。
原本的栖居,是她面对铺天盖地压力后,能够缩回去睡个好觉的地方。
而她在经历意外,失忆,独自沉浮以后,安乐屋却还在原地等她。
何其幸运。
沈淮棠一时感慨,铺开纸笔,冥思苦想想要记录三两行字。
房间里播着悠扬的音乐,她手边还有一杯甜而不醉的果酒,时不时抿一口,很快就陷入微醺的状态。
不知何时,窗外又下起雨来,噼里啪啦打在夜晚的海面上。
那声音相当催眠,她听着下意识就开始神游,直到被手机的震动声惊醒。
余谨的开场白永远都简单直接:“什么时候回来?”
坐了许久,沈淮棠干脆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算了算时间::“再有半个月吧。”
“太久了。”余谨轻轻叹口气,语气也软化不少,“早点回来,我和余慈一起给你过生日,不好吗?”
她简单活动着四肢,不以为意道:“一个生日罢了,咱们见面也不拘于哪一天,等我回去请你们吃饭,也是一样的。”
余谨沉默片刻,嗓音竟有些干涩:“不一样,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沈淮棠不知他又犯什么轴,却也习惯这牛脾气,顺着哄了三两句。
推开阳台门,一阵晚风吹来,混着雨水与海洋的气味,她眯着眼感受凉爽之意,却冷不丁注意到隔壁阳台的黑暗中坐着个人,吓得握着手机的手一抖。
仔细一瞧,正是江未,不知坐在沙发上想什么,看着海面,手中也掂着酒杯。
听到她的声响,他好奇地看过来,半边容颜仍陷在黑暗中,另外半边却被她房间的灯点亮,耳廓红痣似是闪起光一般。
余谨察觉她的迟疑:“怎么了?”
“没事,以为见鬼了。”沈淮棠斜睨满脸无辜的江未一眼,继续讲电话,“以前也没见你那么有仪式感,怎么现在非要掐着点儿给我过生日?”
“一直都有,你不知道而已。”余谨有些无奈地解释说,“以前不常见面,快递时间又难以预估,总是无法让礼物在生日当天抵达,后来想着,早到总比迟了好。”
“只有一回推迟,是送我新款手机。”她撑着腮帮子慢悠悠地开口,海风吹起她的长发,“二十岁那年的生日礼物,对吧?”
此话一出,竟然最先引起江未的注意。
他整张脸都转过来了,目光灼灼,似乎要仔细听她提到的事情。
反而余谨闻言犹疑,言语间竟有难以忽略的疑心重重:“你……你都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