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建安以来,世家大族不事生产、不求功名,整日沉湎于玄学清谈之中,想要成就一番事业,名望不可或缺,好在前世自己就对《易》颇多研读,又有汉室宗亲这么个名头,想来不会籍籍无名。
不过,前世自己先是长于王府妇人之手,后来又囿于深宫之中,别说韬略就连庶务都是一窍不通。故而刘隽平日里若有机会,便会偷听父祖叔伯们议论政事,抑或是溜进刘琨的书房,偷看他私藏的书册,时常也能在那些华而不实、伤春悲秋的文字中,找到些许真知灼见。
于是这日刘隽埋首案牍,看得失神,突然间手中纸张被硬生生抽走,再一抬头竟是伯父刘舆,一时间尴尬得讷讷无言。
“髦头不去习字,在这作甚?”刘舆初时只觉得小子顽劣,在书房重地胡闹,可定睛一看却不禁愣了愣,原来刘隽看的,竟是原太子洗马江统的《徙戎论》,“你看得懂么?”
刘隽老老实实地答道,“有不少字都还不识得,可这篇文章隽却觉得很有趣。”
刘舆与刘琨虽都名扬天下,但相较其弟,性情更是沉稳,于治学一道,也更耐得住性子。见他小小年纪却如此好学,心中更多了几分喜爱,“哦?此文如何有趣?”
“此文开篇便引用《春秋》,说胡人自古作乱为患,必须‘内诸夏而外夷狄’,然后就说关中紧要,不宜有胡人居住于此,又举了并州匈奴和句丽族的例子。”
刘舆万万没想到他竟然真的看懂了这么多,大喜之余,又细细地为他讲解了一番,刘隽听得仔细,若有不通之处,便会时不时提问。
不知不觉,刘舆竟用了大半个时辰,才为他将这篇文章讲完,而面对如此枯燥的文章,这个四岁稚童竟未流露出任何困倦和不耐,提出的问题有些或许天真,但也有不少切中了要害。
比如刘隽问:“不提那些因战败阖族被迁入关内的,近来亦有许多胡人入关,远比往年多,这是为何?”
再比如他会问:“从前匈奴并未被迁入关内,可他们同样烧杀抢掠,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若对关内胡人施以礼义教化,是否就不会作乱?”
刘舆想起弟弟出镇在外,作为长兄,自有为其照顾家小之责,于是便时不时关心刘隽的课业,后来干脆便让他和刘遵兄弟,跟着刘演、刘胤、刘挹等从兄一同受业。
不说多出一世的记忆,前世便以“好问尚辞、动言成论”著称,家学的课业对刘隽来说并不困难,再加上他有心成名,便不再遮掩,于是整个中山刘氏家学中,竟无一子弟能比得上他半分出挑。
此外,刘隽每日还要抽出半日习武,许是试儿时抓了剑的缘故,刘琨还专门寻了个游侠教他剑术,又选了武艺最为高强的家将教授骑射,将他每日占得满满当当。
转眼到了永兴二年,东海王司马越自徐州举兵,欲迎惠帝还都洛阳,为拉拢司马虓,将其封为豫州刺史,与此同时,刘舆升任颍川太守,祖父刘藩也得了个淮北护军的闲职,刘氏兄弟开始实现从名士到封疆大吏的转变。
这一年,刘隽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