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琨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刘隽自知理亏,讨好地站在他身旁,添茶倒水。
“你少年老成,秦王烂漫天真,倒是未想到你们竟能投缘。”刘琨端起茶盏,面色也和缓下来。
刘隽叹了声,“遍地狼烟,遍地均是老成少年,烂漫天真却显得难得了。”
刘琨已然习惯时不时从他口中听到些惊人之语,“一想确实是这么回事。对了,我听泰真道你想学琴?还想学嵇氏四弄?”
刘隽前世诗文书画均有涉猎,也下了一手好棋,唯独琴艺上没什么造诣,上次重提嵇康,便想着以此思故国、悼旧人,但对着刘琨自不能如此说,便笑道:“古人云鸣琴而治,儿听了嵇中散的故事心向往之,便也想着以琴修身、以琴明志、以琴抒怀。待回了邺城,若可以,儿想寻一个好些的乐吏……”
“不必。”刘琨打断他。
刘隽转念一想,天下纷乱之时,只学好文武艺便是,此时还提琴棋书画,显然有些不合时宜,刚起身请罪,就听刘琨道:“论起乐来,虽不如嵇中散之十一,但当今之世,又有几人能胜过阿父?”
这倒是意外之喜了,刘隽惊喜道:“谢过阿父!”
看着他孺慕目光,为父者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刘琨笑着从袖中取出一个圆润通透的白玉带勾,“你日后也是有爵禄的人了,衣物容仪都不得再如往常那般随意,这带勾你收好,日后待你礼见朝参时都会用得上。”
见刘隽兴致缺缺地收下,刘琨忍不住暗骂了声没良心的讨债鬼,又取出一把剑,递给他,“岂有世家公子不佩剑的?”
刘隽接过抽出看了看,虽不如前世自己那把天子之剑,但也是极好的剑了,面上的笑影明显重了几分,换来刘琨一个白眼。
第二日一早,旌幢队队,翠华摇摇,尽管国家危急到如此地步,天子仪仗依旧浩浩荡荡,不见半分俭省。
刘隽和其余人一道恭送了天子,又在稍后些诸王的仪仗中寻着了司马邺和温峤。
此番温峤在秦王府获得了参军一职,自然也跟着他回洛阳,此时正意气风发地和周遭属僚闲谈,见他来了刚想招呼,就见司马邺从车驾上跳了下来,抓着他的手泪眼汪汪,“孤就知道你会来!你要记得修书,入朝觐见的时候,要记得来找孤……”
人多眼杂,刘隽也有些尴尬,含糊地应付着,不料司马邺身后的内侍立刻上前一步,捧上一个匣子。
“这是孤从府库中找到的宝剑,一看到它,孤便觉得和你相称,如今赠予你,日后你见此剑即见孤!”
刘隽打开剑匣,愣在原地——剑光似流星,长四尺二寸,重一斤十五两……
“淬以清漳,厉以石诸,饰以文玉,表以通犀,光似流星,”刘隽喃喃道,“竟然是百辟宝剑么?”
司马邺见他忽悲忽喜,一时拿不准自己送的对不对,“不错,这把就是其中的飞景剑。”
刘隽回过神来,忽然有些愧疚地反应过来自己并未给他备好礼物,便从袖中取出那剑璏和带勾,羞惭道:“这玉材质天然,正好打磨成这两样,如今都献给殿下。只是此玉对我而言已是难得,但和那等神兵相比,实在过于简素……”
司马邺眼睛亮晶晶地取走那带勾,又将那剑璏放在飞景剑上比了比,“这带勾我取走了,剑璏你且收好。”
前头东海王、吴王等车驾已然缓缓前行,司马邺抬头看了眼长安,又恋恋不舍地看了看他,将那带勾紧紧握在手中,一步三回头地登上马车。
哪怕只有六岁,他也清楚地明白,此去兴许便是诀别。
人生处一世,去若朝露晞。年在桑榆间,影响不能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