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英。”他低低地叫了她的字,像小时候说悄悄话时那样,只是耳尖有点发红:“我抓住了。”
我抓住了。
空荡的寝殿,华美宽大的龙床,通明的烛火,厚重的垂帷隔绝了一切外面的声音和身影。
他跪在她的床榻前,低着头,红着眼,紧紧抓住了她的手,那么用力,那么用力。
自那以后,两人的关系便发生了变化,曾经隐秘的一切开始关不住,界限在人后开始模糊,开始越界。
直到她被叫进慈安宫。
“英儿,是解松吗?”
十岁登基,面对十六个亲王时她都能镇定反击的人,此时因为一句轻飘飘的话,不过六个字,就让她全身冰凉,不敢动弹。
曾经垂帘听政,以一已之身镇住整个朝堂的太后,她的母后看着她,面容柔和,没有一丝怒意,甚至还高兴地笑着。
“挺好,我的英儿也长大了,大周也该有太子了。”
直到走出慈安宫,她都还没回过神来,此时却感觉像是做了一场梦一样,然后她飞奔回寝殿,扑到了解松的身上。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是女子的?”
解松瞪大了眼,震惊地连抱都忘了抱她:“什么?什么女子?”
她在大笑中紧紧地抱住了他。
解松本就是御前侍卫,有了太后的允许,她最大的顾虑便没有了,在宫里时,他陪着她看奏章,春猎时,两人一起骑马,打猎,曾经孤单的寝宫变成了最亲密的欢好场,裴亦扬和苏南舟自然也看出来了,却什么都没说,还会帮他们打掩护,她度过了人生当中最美好的十六个月。
然后她有孕了,前四个月还好,到了第五个月,因为怀的是双胎,所以她不能再上朝,于是只能以贤贵妃有孕不适为由养在后宫,贤贵妃被关在侧殿三个月,她在里面养了三个月,孩子顺利出生,是一对双胎,两个都是男孩儿。
太后抱着两个孩子高兴地合不拢嘴,第二天她醒来,想见解松,想让他看一看她们的孩子,但太后却只冷淡地告诉她,让她先养好身体再说,第三天,她心里涌起强烈的不安,一定要见解松,可是太后却再也没有了之前对待他们的纵容。
“不用想了,如今大周有后,陛下身子好转之后,该想想削藩之事了。”
她不顾寝殿里还有宫人在,扑过去揪住了太后的袖子,眼里发着狠,眼底却尽是恐惧:“他在哪里,母后,告诉我,他在哪里?!”
那天之后,乾清宫里所有的宫人突然都换了,而之前的人却都不知去了哪里,贤妃难产而死,帝王伤心欲绝,七日不理朝政,直到太后劝解,第八日,才重新复了朝。
“解松到底是怎么死的?”苏岑问。
太皇太后却像是说了太多话,有些乏了,没有回答他,甚至都没有理会他。
芳嬷嬷沙哑出声:“这个秘密,知道的人越少,你们越安全,陛下越安全。”
一杯毒酒,保住赵呈德,保住孩子,保住解家。
“太后已经给了他最后的体面,给了解家体面。”似乎一切说完,芳嬷嬷也重新镇定下来了。
体面?
众人沉默着,却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嘲讽。
孩子出生的第三天,先帝却受了大刺激,太医救治之后落下了病根,一个月之后,皇子于宫中遇刺,御前侍卫解松护卫皇子而死,解家挂起白丧,解夫人哭晕在棺前,而宫外,宣阳公主的孩子也要生了。
与此同时,太后宫里送出的另一个男孩儿,则被宣阳公主留在了身边,成了宣阳候世子的侍卫,历史的车轮撵碎血肉,却毫不留情地滚滚向前,而缅怀者,却连在人前多流一滴泪的资格都没有。
可能是人老了,所以时不时会有往事浮上脑海,但从未有如此清晰地回忆起所有,太皇太后一向冷静到冷酷的心忽地就疼了起来。
她想起那个从小聪慧乖巧,听话懂事,从未忤逆违背过她的女儿,疯也似地爬下床,顾不得撕裂因为生育还未愈合的伤口,想跑出去,却被人拉住,她满脸是泪,痛苦不堪地质问她:
“我从未后悔坐上这个位置,我愿意背负起贺家应该有的责任,我可以一辈子为了大周到死!可是他是无辜的,他是无辜的啊!你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做到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