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师委婉地提醒,放太多酱油会破坏食材本身的味道。谁知叶丹青头也没抬,说她不喜欢生鱼的腥味,所以要蘸很多酱油。
我吃完了,只是这顿饭的战线还有很长。我百无聊赖地瘫在椅子上,看寿司师傅青筋凸起的手如何化腐朽为神奇。
叶丹青还在发消息,她眉毛微蹙,打字飞快,可从中窥见她工作时的模样。结束了一轮线上对话后,她紧盯屏幕的眼睛往我这边偏了偏,对我说:“好吃吗?”
我看着吃得溜光的碗,说:“很好吃。”
我没说谎,它就是客观的好吃。好厨师和会做饭的区别就在于,好厨师知道每样东西该放多少。从这点上来说,叶丹青也算。况且越简单的食物越难做出好味。
她不经意笑了笑,又开启新的线上对话。
这顿饭持续到下午三点钟。那两个家伙可真能聊,聊完寿司又问师傅在哪学的手艺,是哪里人。中间我一度以为话题结束了,她们却又盯上日本师傅,问他来中国多久了。
师傅不会说中文,全程都是叶丹青在翻译。中国师傅惊讶于叶丹青流利的日语,肖燃颇为自豪地说,我们叶总会好几门外语呢,法语、西班牙语、意大利语都不在话下。
送走两位厨师,我终于得空回到房间。今天除了早上给司机打了个无人接听的电话外,什么正事都没干。
我接着昨天的剧情飞快地写了一章小说。主人公终于结束上一段冒险,打算去南亚寻找传说中的密宗法器。
我敲下最后一个字,一鼓作气地发布,然后心安理得地告诉没有几个的读者,我要放个小假,下周再更新。
我站在窗前舒展手臂,看到那三个人都泡在楼下的泳池里,肖燃往杜灵犀脸上撩水花,杜灵犀游到叶丹青身边躲闪。
天色向晚,池里的水渐渐变作深沉的墨水。社区里亮起鹅黄的路灯,草坪像块巨大的翡翠。我的身影映在窗户上,她们看到了,叫我下去游泳。
“泳衣有新的,在我房间。”杜灵犀从水里冒出来,对我说。
我蹲在池边抱住脚腕,说:“我不会游泳。”
“我可以教你,很简单的。”杜灵犀在水里翻了几个跟头。
我摇摇头,说:“我怕水。”
肖燃嗤笑一声,说:“你怪癖可真不少。”
我也不恼火,只是淡淡地说:“现代人谁没几个怪癖?没点怪癖都不敢出门。”
肖燃瞟了我一眼,小声对杜灵犀说话,两人说一会笑一会。我扭过头去,看角落里啃骨头的珊迪。我叫它,它吃得正欢,并不理我。
我想走过去和它玩,还没等我站起来,水里就伸出两双魔爪,突袭一般抓住我的手臂,不由分说把我拉进水里。
水一沾上皮肤,恐惧就死死地罩住我,随水流灌入我的口鼻,强制压进气管。我像一只无力的口袋,逐渐被它填满。
肖燃和杜灵犀把我架起来,让我的头露出水面。
“这下还怕吗?”肖燃嬉皮笑脸地问。
我只觉得她欠揍。但在水里,我的战力约等于一个婴儿,如果她上岸,我会打得她跪地求饶。
她们把我往池子深处拖,尽管脑袋浮于水面之上,但水像条绳子,绑住了我的身子。我猛烈地挣扎,出于本能也出于愤怒。
肖燃不以为意,她还在笑。
我心一横,按住她们的肩膀站起来。脚趾够到了地面,但浮力托着我的脚心,我感到随时随地会飘起来。
“还说你怕水。”肖燃略带讥笑地说。
我用最冷的眼神刺她。她像是要再次出言讥讽,但我没给她机会。我扳住她的脑袋,把她整个上身压进水里。
她强烈地挣扎扭动,从水下冒出一串扁圆的气泡。杜灵犀吓得脸色刷白,和叶丹青一起过来把我拉开。
肖燃一边喘气一边冲我吼叫。我不作理会,艰难地爬上岸,膝盖刚刚落地,就“哇”地一声吐出一摊水。
身后水声响起,叶丹青在我旁边上了岸,蹲下来问我:“你还好吗?”
我摇头。她伸过手来,我推开她独自上楼,在楼梯上留下一串鲜明的水迹。
回房后,我脱下湿透的衣服扔进浴缸。现在不想理它们,也不想洗澡。我挤干头发里的水,胡乱用毛巾擦了擦就躺进被窝,拉上蚊帐。
我异常烦躁,身上的冷怎么也缓解不了,便在被子之上又盖了一层衣服。暗蓝天色衬得蚊帐的经纬更加清晰,它们反过来又切碎了我的视线。
有人停在房间门口,一双脚遮挡了门缝下传来的光线。杜灵犀敲门,问我怎么样了。我装睡,没有说话,她应该从外面看到了,我没有开灯。
她离开没多久,床头柜上的手机就亮起来。她发了消息,说刚才对不起,配上一串哭泣的表情。我说没事。她又问我是不是不舒服,最好洗个热水澡。我回答没有的事,我只是困了。
回完这条,我把脑袋埋进被子。虽说天气转暖,但晚上还是有些凉,我的头发又湿着,整个人发抖不止。
片刻后,又有人敲门,我不应她就一直敲。我怒气冲冲地跳下床,大力拉开门。
叶丹青站在门外,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了一杯姜茶,一碗阳春面,它们被我开门的动静吓得上下翻滚。
“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所以自作主张又煮了面,可以吗?”她的语气从来都没什么波澜。
她这么一说我才觉得饿了,阳春面的香味勾引着我。但肖燃出现在楼梯上,她手里拿着一杯一模一样的姜茶。她瞪我一眼,碍于叶丹青,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狠狠地关上房门。
托盘上的茶和面摇摆得更加剧烈。
“我不饿。”我临时改了主意。
叶丹青却不离开,她轻声说:“面条不吃就坨了。”
她的话虽然不是命令,却有一种强大的精神力,不知不觉侵入大脑,麻痹神经,让你乖乖听话。
我接过托盘。
“吹吹头发,不要感冒。”她下楼前对我说,“早点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