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盘算着什么时机出现最合适,纸巾被我的手汗濡湿,软塌塌地缩成一团,看不出一点鹤的雏形。
叶丹青周围的人越来越多了,丁辰的领导路易也端着酒杯过去,从几人中间挤到她面前。
无论什么人和叶丹青说话,她的态度都春风化雨,绝不带一点冷淡。如果是我呢?我想,如果她面前的是我会怎样?
很快我的遐想就被另一阵欢呼声打断,一个浓眉大眼的外国女人走了进来,叶丹青急忙甩开身边的人到门口迎接。
丁辰告诉我,那个老外就是他们新挖过来的设计师。小道消息称,她本来打算去纽约的分公司,但叶丹青不知道用了什么招数,让她同意来上海。
据说纽约那边恼羞成怒,这一周狂发邮件,措辞毫不客气,指责叶丹青用了不正当的竞争手段。
“纽约那边好像是叶总的哥哥在管,但她哥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哪能管好。”丁辰跟我八卦,“这个设计师,是南美洲的原住民,市场部那帮人说叶总找了很多中间人才联系上的。”
服务生递给叶丹青一支话筒,她笑着用英文说:“让我们欢迎薇拉!”
大厅里掌声雷动,人们都在欢呼。叶丹青携起薇拉的手,带她走向中央的桌子。路过路易时,他抓住那三秒机会,飞快地对薇拉说了一句欢迎。
她们坐下没多久,晚宴就正式开始。一个穿黑西装的高个男人从市场部那桌站起来接过话筒,叫大家安静。
“感谢大家百忙之中来参加布兰森集团的春季晚宴……”他声如洪钟,上来先客套一番,而后就是表达对尊贵客人的欢迎。
他说完后才是叶丹青讲话,说的内容类似,不过更冠冕堂皇一些。还说公司今年效益很好,感谢大家的努力。
她的声音被麦克风扬得有些失真,原本三角形的声音变得更加锐利了。
话音刚落,就有几个服务生端来热乎乎的烤面包。我中午本来吃得就少,这会正饿,赶紧拿了一个垫垫肚子,引来路易的侧目。
菜一个接一个上来,先是飘着干冰的冷盘,精致到每个菜都经过了形象包装,夹菜的人也不敢弄乱,只好有规律地夹。一圈转下来,菜品依然保持着残缺的美感。
服务生为我们倒酒,细长的高脚杯变成了冒着气泡的淡黄色。我举起来闻了闻,是带着果味的酸。我没怎么喝过香槟,以前只喝啤酒和干红,后来在杜灵犀家喝过一些威士忌。
酒很凉,口感偏涩,习惯了倒也不错。我喝酒时,叶丹青也在喝酒。酒杯在她手里纯是社交工具,酒的刻度是她生意的尺子,跟谁喝、喝多少都要经过仔细裁量。
她在这种场合游刃有余,可以一边和薇拉谈笑风生,一边回应其他客户,为每位客人量身定制专属分身。坐在那里的不再是我认识的淡漠邻居,而是一个八面玲珑的精明商人。
冷盘快吃完时,热菜终于来了。我让出一点位置,硕大的盘子从头顶一一划过,载着满汉全席落在面前的转盘上。我刚想动筷,丁辰却拽住我的袖子说稍等。
“那我来说几句。”路易端起酒杯。
我皱起眉头,偷偷趴到丁辰耳边问:“你们不是外企吗?”
丁辰说:“路易这个人就这样啦,去年年会他讲了十五分钟才让我们吃,老板都没他话多。”
今天看在同事的朋友们的面子上,路易显然有所收敛,提着酒杯只说了简短的几句话,最后仰起头一饮而尽。
他放下酒杯,却不知谁起了个头,说我来敬路易一杯,感谢他的关心和照顾。于是,几个稍稍年长的同事轮流举杯,对路易说了些感谢的话,像某种心照不宣的仪式。
丁辰显而易见地紧张,她不安地挪挪身子,从椅背上直起来。
没想到还有敬酒这一套。酒里真的是尊重吗?不过是讨好与顺从。除了能让上位者沾沾自喜,回味权力带来的虚假地位外,还有什么作用?
工作第一年我年少无知,跟在别人后面混了一口,对领导说了几句违心的祝福。第二年,我在敬酒环节开始前就找借口溜走。第三年,也就是辞职前夕,我把酒泼在了领导脸上。我对她说,你不是想喝吗?那就喝个够。
尽管如此,我能做的也只有辞职远离,别无他法。丁辰始终抿着嘴巴,手指搓着酒杯底座。我靠过去,轻声问她:“你要敬酒吗?”
丁辰没看我,只盯着面前的鱼头。这鱼眼珠饱满、嘴巴微张,充满怨恨。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如果我看到她对路易唯唯诺诺,我会倍感屈辱,像丛林里的羚羊不得不向老虎上贡。可我毕竟不能替她力挽狂澜,让人难堪。
很快就要到丁辰了,我撕着餐巾纸,和她一样如坐针毡地等待那一刻的来临。恰在这时,叶丹青和肖燃一起离开了座位,结伴走出大厅。
我只得飞快地在丁辰耳边说我出去一趟,然后穿过大门,跟上她们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