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梅了,日日阴云淤塞,房间里充斥着若有似无的烂木头味。被子里总像含着水,盖久了身上发痒,晾晒的衣服摸起来也不知道是否彻底干了。
躺着变成了一件没那么舒服的事,我只好和丁辰同时起床,她去上班,我写小说,下午雨停了出门散步。雨不再带来清爽,反而像给笼屉加满蒸汽,持久地滞留在空气中。
虽然和叶丹青修复了关系,但我依然一天没理丁辰。那天叶丹青送我回来时,这家伙还若无其事坐在床上打游戏。我把背包丢向她,她狡黠地躲过,问我,你们和好啦?
和好了,我说,但这不是你胳膊肘往外拐的理由。她笑嘻嘻说,人的胳膊肘天生就往外拐,往内拐那叫畸形。
我算看出来了,丁辰只对我毒舌,对其他人都和和气气。
我哼了一下趴在床上不理她,她边打游戏边说,唉哟你们关系不好,我在公司也待不舒坦嘛。我说你怕她给你穿小鞋?她不会吧。丁辰说,我知道她不会,但我心里不舒服嘛。
想得还挺多,我在心里小骂。
饶是如此,对于丁辰善意的背叛,我还是决定小惩大诫,诓了她一顿大餐,把没吃的韩国料理补了回来。
雨季无论做什么都心情不畅,心里也堵着一块云。有时候天会短暂地晴一下,太阳露个脸就消失,世界重新下雨。
这种时刻我多半没带伞在外闲逛,雨势看起来就要转急,只得躲在附近的图书馆。对,我经常来这间图书馆,离杜灵犀家很远,但离丁辰家意外地近,只需几站地铁或公交就可到达。
那本书叶丹青早就还了,在她之后无人借阅,便由我天天翻看。把它从头到尾读了一遍又一遍,能发现的疑点还是那一处。
上次吃饭我对叶丹青讲了村落的消失,还有我外婆的家人在山上失踪的事。她听了之后问我,外婆来上海这跟这件事有关系吗?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我又给妈妈打了电话,问她了不了解额吉村,还有她的舅舅图古勒。我妈嘶地一声吸了口气,问我怎么想起来这些事了。
“上次听霍展旗说的。”我扯了个谎,横竖她也不会找霍展旗求证。
她想了一会,说外婆那村子确实叫额吉嘎查,住着几家蒙古猎户。那个村相当于他们自建的,是外婆的父辈为了纪念去世的母亲取的名。
“我舅的事我也不清楚,那时候我没出生呢。听说全村的人都被野兽吃了,尸体都没找到。小时候你姥经常一个人上山,说是要找我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为这事她和你姥爷没少吵架,后来找了几年还是找不到,她也就没再提过。”
“姥姥不是还有个妹妹吗?叫琪琪格?”我问。
“什么妹妹?什么琪琪格?我咋从来不知道?”我妈一头雾水。
“以前姥姥念佛的时候总念叨,用蒙语说的。”
“那我不知道,听不懂蒙语。”
我们家就我和霍展旗懂蒙语,是小时候跟着外婆学的,我妈他们姐弟三人反而都不会。
“你不会还在想你姥的事吧?都过去多久了?你去上海到底干啥?”我妈口气不大愉快。
我就知道问家里人只会得到这个结果,不是觉得我闲出屁来,就是认为我执迷不悟。
“没有……”我不耐烦地拉长声音,“单纯来找丁辰玩,不信你给她打电话,她的电话是……”
“好了我可没那闲工夫。”我妈打断我。我聊了点别的话题,成功转移了她的焦点。
放下电话,我如释重负,决定以后说什么也不再和她提外婆的事。
我妈和外婆并不亲近,她曾说外婆希望自己的孩子都做知识分子,弥补自己这方面的欠缺。但我妈从小学习一般,反而天天琢磨怎么赚钱。
二十多岁的时候,我妈不顾全家人反对,跑到南方做生意,结识了我爸。婚后回老家生活了几年,在小学门口开小卖铺,并生下了我。
小学毕业前夕,爸妈打算回南方开食品厂。外公外婆都不同意,觉得山高路远,很难相见。但我上初中时,他们还是走了,只有逢年过节回去看看外公外婆。往后连过节她也不回了,只打个电话慰问一下,给我发点压岁钱。
我和外婆的关系就比较简单了,小时候我非常依赖外婆,她是我最亲的人,是关爱我的长辈,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带我在山上和草原策马奔腾,因为她,我才想做猎人。
然而慢慢长大,我发现其实我们之间有很深的代沟,想法性格南辕北辙。她的确是个慈爱的长辈,却无法令我敞开心扉。后来因为学校里发生的一些事,我们之间渐生嫌隙,导致我逃离老家。
如今的局面是谁都不曾想到的,外婆以这样的方式离去,无人真正了解她,知晓她的经历、倾听她的心声、读懂她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