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丹青一把拽住我的领带,不容置辩将我拉进衣柜。黑暗又一次吞噬了我。
我和叶丹青面对面挤在衣柜这狭窄的一格,我的领带依然在她手里,我感到脖子僵硬,脸贴在她身上。
我比进门后的任何时刻都要慌乱,手脚不知道该往哪放,耳朵也无法专注打探外面的动静,听到的只剩下手机里的回铃音和叶丹青的呼吸声。
电话铃停了,那个人最终还是接起了电话。就在他即将说出“喂”的时候,叶丹青伸出食指,点下了挂断。
一阵凝滞的寂静驶过。
叶丹青攥着我领带的手松开了些,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我的呼吸突然间变得极为凌乱,而叶丹青反而不再发出任何声音。
我太紧张了,心快要跳出来。
叶丹青的另一只手顺着我的衣服攀上来,轻搭在我的肩上。我下意识地向她靠近一些,她忽然伸手捋了捋我耳畔的头发。或许是这一举动带给我镇定的力量,我神奇地平复下来,呼吸渐渐也几不可闻。
这时,那人又打起电话,我判断对面还是刚才和他通话的那个。
“刚才电话响了,怎么回事?”
“我他奶奶怎么知道谁打的,连显示都没有……”
“你说谁?条子?条子打电话干什么?我接了,怎么……滚吧你!”
“行了行了马上走,东西没找到……行了就这样吧!”
那人破口大骂。声音从小卧室转移到客厅,又从客厅转移到大卧室的门口。我咬着嘴唇,两人像凝固了一样等待。
开门声终于响起,我如释重负,从衣柜里滚出来躺倒在地。叶丹青蹲下来问我还好吗?我此刻的脸一定是红的,混合着冷汗和热汗。
挺好的。我回答。
我爬起来,跑到电视柜后面拿出那件灰色夹克。那个人说的,什么汇款单在衣服里。但我明明掏过里里外外三个衣兜,什么都没有。
“你看这里。”叶丹青指着衣服内衬的中缝,“针脚不匀称,应该是后缝的。”
我找来一把剪刀剪开内衬,发现里面还有两层布。接着剪开一层布之后,我们才看到里面暗藏玄机——
几张汇款单整整齐齐地缝在里面,然而上面都是英文字,抬头也是国外的银行,我只认识一个bank。
“是新加坡的银行。”叶丹青瞬间下了判断。我们小心翼翼地取下这几张汇款单,确认无遗漏后才离开刘衡家。
叶丹青是开车来的,车停在菜市场门口。工作日的市场没那么繁忙,周围的居民拎着五颜六色的袋子站在门口闲聊,没有看到谁穿着沾泥的裤子和鞋。
上车后天上飘起小雨,滴滴沥沥落在车窗上。我们往前开了一段,停在一处无人的停车场,才拿出汇款单来看。
是一个境外账户给他打的款,不过收款的不是刘衡本人,而是叫刘……wei,可能是他的亲人。其中几张汇款单上的汇款人正是麦振华,另一些则是不认识的名字。
这些汇款单的时间跨度不小,最早的是六年前,最近的是上上个月,也就是在杜灵犀遭遇绑架的前一周。
我翻了翻,恰好有一张是四年前,我外婆出事前后的汇款单。在我朦胧的记忆中,这上面的时间和我外婆收到赔偿金的时间相去无几,数目也对得上。
当初刘衡个人赔偿了十余万元,剩下的则由货运公司和保险公司赔付,这张汇款单上的美元换算过来,刚好是十万出头。
我等不及,说一声我打个电话,连忙拨通了霍展旗的号码。
霍展旗又在打麻将,我问他当初刘衡给外婆打赔偿金的银行账号是多少。他骂了一句,说这谁记得。
“记不记得尾号、开头之类的?或者对方的名字,是叫刘衡,还是刘伟,还是刘威?”我连珠炮一般发问,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对方却气定神闲。
“碰!”
“霍展旗!”我也不管叶丹青在旁边,就冲电话那边喊。
“我不记得了。”他梦游似的回答我,“等回去帮你看看,姥爷家应该有底子。”
多说无益,我只能放弃对一头打麻将的牛弹琴。想到刚才可能吓了叶丹青一跳,我急忙送上一个抱歉的微笑。
叶丹青不紧不慢地翻着汇款单,递来一个善解人意的眼神。她目光刚落回去,却又猝然抬起来看我。
她放下汇款单,手伸过来解开我的领带。
“干什么……”我有些畏缩。领带滑出衣领,脖子一下凉得很。
“歪了。”
她把我拧得像条麻绳的领带捋平,对我说:“过来。”
我老老实实坐过去一点,她翻起我的领子,替我重新系上。
“怎么了?”她抬眼瞅我。
我适时一笑,说:“挺熟练的哈。”
她眼神挪回领带的结上,慢悠悠地说:“在英国上学每天都要打领带。”
“要穿那种西装校服吗?”
“对。”
“好看吗?”
“你问的是衣服好看,还是我穿上好看?”
这是什么问题?这毋庸置疑!
“当然是你穿上好不好看。”
“不好看。”叶丹青扬起眉毛。
我不死心地问:“有照片吗?”
她无奈地看了我一眼,我以为她会说没有,但她竟然说,我找找。
叶丹青打领带的技术比我的好,我每次打得松松垮垮,能从脑袋上直接摘下来。她的手法却完全是老练的学院派,一板一眼,隆重得像要出席会议。
但她不这么认为,她说:“没你打的好看,少了点随性。”
我掰过镜子臭美,扭头一看,叶丹青居然真的在翻相册。
“找到了。”她递过手机,里面是一张她穿着英国校服,在阳光普照的草坪上微笑的照片。
照片里的她只有十五六岁,却找不到一丝青春稚气,只有深不见底的哀矜,也许仍有父母灾难的阴影。
她早熟脆弱如一颗二十世纪梨。
“不好看吧。”她轻轻地说。
“好看,谁说不好看。”
“要是你知道那身衣服代表什么,就不会觉得好看了。”
她拿回手机,我问:“可以发给我吗?”
“你想要?”她讶然。
我说留个纪念。她的嘴巴带着点顽皮的弧度,说:“你不是有偷拍我的照片吗?”
“那又不一样。”我小声辩解。
她低下头看看那张照片,露出和上面差不多的笑,说:“好吧,晚上回去发给你。”
几个小时后,我如愿以偿得到了这张照片,那时我刚刚洗漱完,在床上躺下。丁辰正跟着手机APP做瑜伽,问我晚上吃了什么,我告诉她,有人请我吃大餐。
“大餐,大餐,你怎么就知道吃啊?”丁辰揶揄我。
大不大餐无所谓,有所谓的是和谁一起吃。但我只在心里这么想,没有说出来,不然丁辰就该问,那你和谁去吃的大餐。
和我吃大餐的那位正在输入中,她说,你真的觉得好看吗?
真的,我说,如果笑得再开心点就好了。
噢。她发。
我打了几个字又删掉,如此反复。对面恐怕也在思考该说什么,我们的名字此刻都变成了正在输入。
她到底想和我说什么呢?
最终,还是叶丹青率先发言,可我盯着她发来的几个字却有点小小的失望。她说,早点休息吧,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