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拍五张后,我失去了耐心,转过身无声抗议。她鼓捣了一会,身后的闪光灯又亮了一遍她才死心。
肖燃离开后,我借口上厕所,实则去洗脸。脸上两道泪痕早在叶丹青来之前就出现了,留下干巴巴的痕迹,绷得难受。
从厕所出来,我迎头撞上了第二个冤家段培俊。
我看他如此可恶,现在他暂时胜过古楠,成为我最讨厌的人第一名。但他不懂我的心理,对我十分客气,说:“你就是小叶的朋友方柠吧?”
我略微诧异,问:“叶老师和你说的?”
“对,她之前告诉我,会带一个朋友来。”
我害怕他会和古楠一样盘问没完,只说:“幸会。”
他没有问我私人问题,反而说:“今天玩得怎么样?开心吗?”
他这么细利,反倒叫我不好意思,便回答挺好的。他笑得很程式,说:“如果有招待不周的地方,尽管提出来。”
我点头,想赶紧回到甲板。
“冒昧地问一下,你是小叶工作上认识的朋友吗?”他和古楠一个意思,却包装成礼貌用语。
“不是,”我说,“我们只是生活上的朋友。”
“这样啊。不过小叶多交些这样的朋友也好,她太专注于工作了,我都怕她没有自己的生活。”
我好想问他,你是叶丹青的哪种朋友呢?他又问我看没看到叶丹青,我一扬手,说不是在宴会厅吗?说完我就告辞,顺着楼梯一路回到甲板。
叶丹青孤单地坐在长椅上,仰望夜空出神。我悄悄走过去倚在靠背上,她仰头看向我,轻声说:“你回来啦。”
我嗯了一声,说:“你的朋友好像都喜欢找我说话。”
“我的朋友?”
“古楠和段培俊。”
叶丹青即刻警觉起来,语气生冷地问:“他们找你说什么?”
“可能觉得我不像好人。”我说着,坐在她身边。
她冷笑,说他们未免管得太宽。我们坐了一会,我问她,今晚许了什么愿望。她说出了一个令我万分震惊的回答。
“我希望方柠能早日查清真相。”
我注视她几秒,确定她没开玩笑,说:“你是不是喝多了?许的什么破愿望?”
“没喝多,那些酒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我脑子一热,摸着她的脸,说:“但你的脸很烫。”
像温泉里浸过的鹅卵石。她轻笑起来,脸蛋在我手上蹭了蹭,垂下眼睛,飘忽地说:“嗯……心里也很烫。”
这句话比她的脸还烫。我想她确实喝多了,可我也知道,那点酒对她来说不足以喝醉。
我失控地靠过去,摆出一个标准的接吻姿势。我们抵住额头,她的呼吸变得好轻,我只感到一丝若有似无的热气扑在我的脸上。
我要吻她吗?
她不会拒绝,可是如果我吻了她,我就走不成了。
我及时点醒自己,嘴唇终究没挨上去。她抬起头,眼睛里雾蒙蒙一片,望不到底。我放开手,靠回椅背,两人之间弥漫着微妙而尴尬的气氛。
海风也不吹了。过了一会,她往我身边坐了坐,挽住我的胳膊,头轻轻靠在我肩上,问:“可以靠着你吗?”
我说:“都靠着了还问。”
“你的朋友家人都叫你什么?”她问我。
我想了想,说:“丁辰叫我小方,我叫她小丁……”
“那你为什么不叫我小叶?”她突然说。
这两个字令我想起段培俊。
我说:“叫你就不能叫小叶了,因为你比我大……”
说到这,我感到自己顾头不顾尾地跳进了雷区,急忙找补:“我是说,也没大多少,我的意思是……”
叶丹青笑出了声,可我怎么听着这笑声有点坏。上次她这么笑,还是在警局知道我背得出她电话号码的时候。
我吞吞口水,说:“说你是不是就喜欢看我惊慌失措?”
她下巴抵在我肩上,看着我说:“因为你这个时候特别可爱。”
好吧,因为这个理由我可以原谅。
她又靠在我身上,说,你接着说。
我说:“有的朋友叫我柠檬。奶奶家的人叫我小柠,外婆家的人叫我卓兰。”
“卓兰?”她问。
“外婆给我取的小名,蒙语灯芯的意思。”
“灯芯……”她仔细琢磨这个词,“和你很像。”
“是吗?”我不确定。曾经也有人这么说过,但到底是名字赋予了人气质,还是人在冥冥之中向名字靠近?
小时候宝莲灯正火,霍展旗和邻居小孩都说,卓兰就是宝莲灯的灯芯,有拯救苍生之力。那时我盲目地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真觉得自己未来大有可为。现在,就只好当笑话讲出来了。
“做不成宝莲灯做台灯也不错啊。”叶丹青说。
“台灯?”她高看我了,“充其量是盏油灯,一吹就灭了。”
她听了仰起头,在我耳边轻吹一口,说:“这不是还好好的吗?”
叶丹青有两次让我觉得她也挺幼稚,一次是在游戏厅她对我放高利贷,还有一次就是现在,她往我耳朵里吹进一根空气做的羽毛,搞得我耳朵痒痒,心也痒痒。
“那我叫你什么呢?”不知道她这句话是在问我还是问她自己。她思考了一分钟之久,豁然开朗地说:“我叫你阿柠怎么样?”
我眉毛揪起来,说:“为什么?”
“你不喜欢吗?”
“没有,只是没人这么叫我。”
她听了更高兴,说:“正好,我做唯一一个,很好。”
我拿她没办法:“你觉得很好就很好。”
我对自己的新昵称还不太适应,她叫了我几声,我像受惊的猫似的,背上竖起一串毛。她仍然靠在我身上,夜晚的气温比白天低了很多,我们互相取暖。
这是我们在一起的最后一个夜晚,明天分别之后,我就会踏上返乡之路,再次相见遥遥无期。
海浪无声,船身轻摇。
宴会厅的音乐似乎很久前就停了,年轻男女是不是跳得筋疲力尽?生意人是不是谈得唇焦口燥?这些都与我们无关,船上只有我们两人,我们摇着孤舟一叶,于海浪中起伏。
夜里船也在摇,那时都一两点了,所有声响都已止息,我们在各自房间辗转反侧。我的手机收到一条消息,点亮了黑暗的空气。
叶丹青问我,怎么了。
我一看,她回复的是我几个小时前发的那条,叶老师。
没什么,我说,那时候在看你。
哦,她回道,你现在可以到阳台上来吗?
怎么了?
你来就知道了。
我打开门来到阳台,海风吹鼓了我的睡衣。我和叶丹青的阳台之间有板子挡着,只隐约看到她的房间还亮着灯。
随后,我听到隔壁阳台的门也打开了,有什么东西随风飘散,经过我的面前。
啊,是玫瑰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