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丹青蒙在被子里,身子蜷缩得像一只牡蛎。烟花依旧旺盛,窗帘透进一闪一闪的亮光,隆隆的喧响近在耳畔。
我走过去坐在床沿,她听到我的声音慢慢拉下被子,露出一张被冷汗浸透的脸。我伸手拉住她,一朵烟花随即在窗外爆开,她低吼了一声,眼皮如石门般砸下去,又缩回被子里。
她的手心全是汗,手指用力屈着,要把我的骨头捏断。我话还没说,下一朵烟花相继爆炸,与此同时叶丹青突然坐起来,一把将我抓了过去。
她打着冷战,急促的呼吸在耳边荡开,箍在我身上的两条手臂紧得像刚出厂的机器。
烟花滂沱地下,二氧化硫顺着窗缝飘进来,令人睁不开眼。一阵欢呼声后,烟花偃旗息鼓。很快,窗外的人声就渐行渐远,消失在街道的拐角。
屋里忽然被衬得无比寂静,耳朵却不适应,非要制造出些噪音,嗡嗡地响着,感觉满室飞虫。
过了很久,叶丹青的呼吸才逐渐平稳。她的下巴垫进我的肩窝,一瞬间令她比一只小猫还要瘦小。
“你怎么样?”我轻声问。
她松开了手臂,有点难为情地拢拢汗湿的头发,想说话,却发现嗓子难受,只好咳了咳,才用走调的声音说:“没事,就是听不了这个声音。”
我去厨房倒了杯温水,她接过去说谢谢,声音已然恢复正常,但恐怕心有余悸,所以听着那样薄弱。
她喝了一口水,问:“被我吓到了吗?”
“没有,”我说,“还难受吗?”
她点点头,丝毫不瞒我,放下水杯抱着腿,尽力缩成一个婴儿。
“我有点害怕。”她说,“想起来我爸出事那次。”
我换了个方向坐,抱住她的肩膀。
她盯着被子上的花纹,强撑出一个笑,说:“那天我给我爸送饭,他在厂里加班。我刚走进大门,化工厂就爆炸了……”
她扶着额头,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就好像……被夹在两片锣之间狠狠敲了一下。我觉得身上所有地方都被冲破了,面前有一团特别烫的火,还有特别刺鼻的气味。我睁开眼睛的时候,碎石头乱飞,大楼一半都塌了……”
叶丹青眼红得像熬了好几天几夜。
“……有几秒钟我什么都听不见,后来才听到有人小声喊,说爆炸了。我脑子是木的,过了很久才发现自己一直在哭,只是出于纯粹生理上的恐惧,你明白吗?”
我点点头。
“那天晚上我根本睡不着,一晚上都在幻听爆炸的声音,觉得我就坐在炸药堆上。之后有几年我特别容易受惊,别人突然说话也能吓到我。”
很多人因此笑话她胆小,尤其是到了英国,詹姆斯和奥利维亚经常搞恶作剧吓唬她,让她在学校里出丑。
“你一点都不胆小!”我生气地说。
“我确实不够勇敢。”
“胆小和勇敢又不是反义词。”我说,“人类总有不可抗衡的力量,感到恐惧很正常,就像我看到熊瞎子一样,这不是胆小,是人性。况且取笑别人的痛苦是下贱的行为,他们下贱不自知,不用一直纠结他们的话!”
我铿锵有力地发表了一通,她抬起头看我,眼睛水淋淋的。
“演说家。”她笑起来,也终究有了点力气。
我嘴一撅,说:“你就说有没有道理吧?”
“有。至理名言。”
“说出来好些了?”
她嗯了一声,说:“但还是需要一粒安眠药。”
吃了药,她躺下准备休息,我回屋拿来了电脑,坐在桌前,说你睡吧,我就在这。她平躺着,捏了一会被子,小声对我道谢。
我也没什么心思工作,不出声地敲了敲键盘,写下几串代码,总想回头看她,却又怕打扰她睡觉。安眠药起了作用,没过一会,背后就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我没忍住,还是偷偷回过头去。夜灯如豆,光亮被椅背遮挡,在她身上落了一层阴影。她睡得很沉,只是眉毛还稍稍拧着,会不会又梦到了难过的事?
正想着,她翻了个身,背对我卷起了身子。我忍不住走过去躺在她身后,隔着被子轻轻抱住她。她没有醒,却往我身上靠了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