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言而有信的人。”我三根手指对天发誓。
午后烈日当头,几个人拎了一桶鱼往天上抛,海鸥尖鸣,盘旋在船后。人们大多躲进船舱休息,等待下午茶。
房间里仍旧显示着我的坐标,我相信叶丹青的房间里也有同样的坐标,这也许是我们最后一次同在世界上的某个位置。
我想了想,正要给叶丹青发消息,没话找话聊点什么。就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杜灵犀和古灵敲响了隔壁的门。为了给杜灵犀面子,叶丹青这次特意穿了她设计的礼服。
我放下手机,躺在床上发呆,听到一墙之隔传来杜灵犀的大笑。
时间快到了,杜灵犀拥着叶丹青出门,我又听到古楠油腻的声音在走廊回荡。从猫眼看去,一个红色影子飞快移动,不知他是否又准备了九十九朵玫瑰。
等所有声音消失,我才走出房间。因为叶丹青已经到了,所以宴会厅里熙熙攘攘,也就无人注意我这个小透明。
叶丹青照例站在中间的桌子旁,接受众人祝福。我找到了杜灵犀和肖燃她们,那张桌子刚巧空了一个位置。
“贵宾来了。”古灵冲我阴阳怪气。自从那天在车上吵架之后,我们俩就没打过照面,此刻在彼此眼里都很欠揍。
“不如您贵。”我回敬道。
古灵搬了椅子坐到我身边,凑过来说:“分手了吧?谁甩的谁?”
真是鼻子比狗还灵,她从我连续一个月推掉杜灵犀的邀约,和今天垂头丧气的模样就闻出了苗头。
我斜眼看她:“你很高兴啊?”
“快说,谁甩的谁?”
“她甩的我,满意了?”
“切。”古灵鄙视我,“骂人的时候一套一套的,到头来不还是被甩了?”
我懒得与她争长短,问道:“你外公呢?”
“房间里午睡呢,舅舅一会带他过来。”
“你妈怎么没来?”
“用你管?”她不悦地瞪我,把椅子搬回原位,去找一个歌手聊天了。
送走一个狐狸,又来一个豺狼。肖燃也靠了过来,小声说:“都分手了还能请你来,不简单啊。”
这也是个狗鼻子。
我对她笑笑:“您当初不是坐C位吗?怎么今天沦落到和我一桌?”
“人生浮浮沉沉,很正常。”
我学着她的语气说:“你都泄密了还能请你来,不简单啊。”
肖燃扬扬眉毛:“段培俊请我来,因为我手上有资源,能给船上的一些人带来好处。打铁还需自身硬,懂吗?”
我冷笑:“你的铁都打在嘴上了吧。”
肖燃还没想出挤兑我的话,就听到一阵喧闹和欢呼。一个男人推着轮椅出现在门口,轮椅上坐着个瘦小的老头,一把细骨头拍一下就能散架。
古峰和古时云。
我捏紧手里的餐巾,忍住心里排山倒海的冲动。古大狗,杀害额吉村和我外婆的人。
古峰很老,今年八十有四,枯瘦如刀的脸上栽了两只眼睛一张嘴,栽得深入,所以皮□□出了树根般的皱纹。别看他瘦弱,威严犹在,一双寒光凛凛的眼睛扫射全场,最后停在古楠身上。
古峰穿得极简朴,和派头十足的孙子相映成趣。他那身穿高级定制紫色丝绒西装的孙子早就跑过去,激动地喊着“老爷子来了”。
宴会的主角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叶丹青身上所有的光环统统飞去,在古峰身后重新聚拢。
“您来了。”叶丹青露出恭敬的微笑,弯下腰对古峰伸出手。古峰毫不客气地抓住她的双手,像老人对年轻人怜爱那样拍拍她的手背,脸上流露的却是十足的傲慢。
“好了好了,别围在这了,大家吃好喝好。”古时云一发话,大家才让开一条路。
我惊讶于古时云也一把年纪了,竟有些神经兮兮的公鸭嗓。与此截然相反的是他的样子,苍白的瘦脸上有一双多疑的眼睛,仿佛肚子里装了一堆算盘,用眼睛骨碌碌地打。
如果不知道他的身份,我会把他认成一个神棍。那一身宽大的的确良衣服,很可以说是刚从道观下来的道士,前来给寿星算命,再用蹩脚的文言文发一篇贺寿的朋友圈。
没说几句话,古峰和古时云就离开了宴会厅,怕这里吵到老人家。我目送他们离开,心中怨怒交加。
我发现叶丹青在看我,无论与谁说话,她的眼睛总是朝向我这,用眼神警告我别轻举妄动。
然而叶丹青的希望很快就落了空,相反,我却意外遂了心愿。只可惜我的愿望实现得很被动,一位服务生走过来小声对我说,古峰先生要见我。
“见我?”我心中警铃狂响。古峰是不是知道了我是谁?他想对我怎样?
看服务生的意思,我必须得去,我不去他就倒霉了。我跟着他离开宴会厅,里面令人欲昏欲睡的声音渐渐变小,直至消失。
船尾的甲板上,古峰背对着我坐在轮椅上,听到服务生说方小姐来了,才慢吞吞转过身来。他的笑非常和蔼,可从他脸上我却找不出一丝友善。
“方小姐,”他缓缓开口,苍老的声音被海风刮得更飘渺,“别站那么远,过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