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临,回程路上稍稍拥挤,到家时凯瑟琳已经回来了。她跑出来迎接我们,问我们去了哪里,弦外之音,你们真的去人骨工厂了吗?
“我们就开车在城里转了转。”叶丹青说,“我想了想觉得你和萨米说得对,我不该去人骨工厂,所以就没有去。”
我们出门前开窗通了很久的风,基本没留下什么气味。
凯瑟琳松了一口气,带我们出门吃烧烤。叶丹青神色如常,与她聊这几年在国内的生活。
除了那天在医院一时失控,叶丹青一直都保持着平静,像冬天结冰的河水,无论什么情绪都潜藏在厚厚的冰层之下,暗流涌动。在平静中爆发,也在平静中灭亡。
说不担心是假的,觉得她太压抑自己。夜里醒来,我发现她一个人坐在床边,窗帘拉开了一半,沉闷的天空被她怔怔地盯住不放。
天色呈现暗蓝,酝酿着黎明的力量,使得这暗色变成一只时机成熟的茧,被其中蓄势待发的光芒照亮。
我眯了眯眼睛适应昏暗却挑衅的光线,看出她单薄的背影,孤独感漫上心头。
“没睡还是醒了?”我问。
“总是做梦,睡不着了。”
“梦到妈妈了?”
“嗯……”
梦里,周丹被关在了维克托的收藏室。叶丹青从门口路过,她对她说,救救我小叶子,救救我。
可是叶丹青怎么也打不开收藏室的门,她去找维克托,维克托说你求我,求我就帮你。叶丹青跪在他脚边恳求,门开了之后她冲进去,却发现周丹正在腐烂,身上的筋肉生满蛆虫,被鱼啃掉了一半。
她抱着周丹的尸骨大哭,伸手把那些鱼赶跑。维克托站在门口冷笑,说反正她已经死了,就把两颗肾都摘掉吧。
叶丹青忍不住想大骂,可一站起来却发现自己抱着的只是一堆骨架。它们哗啦啦地掉落在脚下,很快被古峰捡走卖掉了。卖了个好价钱,他说。
梦散了,可梦里的呼救声还在叶丹青的耳边盘旋。
小叶子,救救我,小叶子,救救我……
我爬起来坐在她身边。天竟然快亮了,月亮变得又浅又淡,像从苹果上片下来的薄片。
二十多年前,周丹在这里消失。
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失去所有踪迹,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遭遇了什么,除了叶丹青没人关心她的死活,只关心能从她身上刮下多少钱。一如当年的额吉村人,从世界上蒸发,变成永远的秘密。
“你打算怎么办?”我问她。
叶丹青蜷缩起来抱着双腿,“我不知道。”她说,“我还不知道。”
我摸摸她,她的头发散发着浓厚的香气。她轻轻地躺在我腿上,越来越稀薄的月亮直直地掉入她的眼帘,但已散发不出光芒。
“阿柠,如果我选择……”她的话就说到这里,似乎还未下定决心。
我告诉她:“无论你决定怎么做,我都支持你。”
她握住我的手,伤口参差的边缘变得坚硬粗糙。我们无言地坐在寂静中,暗蓝的天色悄然退场,而倒灌进来的,是河水般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