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丹青被警察带走的第二天,还是没有消息。
清晨很凉爽,我一直在窗台上躺到快中午才起来。杜威夫妇出门了,下楼时只有杜灵犀坐在沙发上玩游戏机。这几天她不打算去工作室了,似乎也有点后怕,没了平时的精神头。
我们保持沉默,害怕说什么都会联想到船上的事情,只有游戏机发出欢脱的声音。
坐了一会,我听到电梯传来动静,以为是李阿姨,没想到从里面出来一个坐着轮椅的老头。我的心悚然一跳,差点以为是古峰。
不,不是古峰,不像古峰那么瘦弱和凶戾。但我凭直觉一眼就断定了这个人的身份——杜国良。杜老三。
“这位是……”他看着我,神情倒是友好。
杜灵犀刚好打通一关,关掉游戏机去推轮椅。
“我朋友方柠,也是叶子姐的好朋友。方柠,这是我爷爷。”
“您好。”我干瘪地说。
杜国良乐呵呵地笑:“不用那么客气,你坐你坐。囡囡,给人家拿点零食和饮料呀。”
杜灵犀像只小鹿跳进厨房。杜国良打量着我,问:“小方同学,你多大了?”
“二十九。”
“哟,看不出来啊,我还以为你就二十出头,真显小。”
他仍保持着松台那边的口音,还有那边人的自来熟和热情。
“我和小叶很熟,你把这当自己家,放松,放松。”他和蔼亲切。如果我是小孩,我会喜欢这样的老人。但我不是,我已经撇去了表面的浮油,看见了汤底的人心。
杜灵犀听到杜国良提叶丹青,责备地碰了碰他,小声说:“爷爷,别说了。”
“怎么了?”
“你不知道叶子姐出事了吗?”杜灵犀瞟我,对杜国良耳语。
“当然知道了。这有啥,你放心吧没两天就出来了,他们又没证据。”杜国良说得轻松极了。
看到我的表情,他又说:“小方同学你也放心,小叶啥大风大浪没见过?这点事不算啥。你就在这好好吃好好玩,别瞎寻思啊。”
“真的假的?”杜灵犀将信将疑。
“你爷爷我啥时候骗过你?”杜国良摸摸杜灵犀的脸,“中午让李阿姨做个溜丸子,咋样?”
“又溜丸子,我不吃,我要吃寿司!”
“好好好,你说吃啥就吃啥。”
杜国良转着轮椅进了厨房,轻轻哼起二人转:“繁星眨眼月牙弯,微风轻吹柳树尖。二嫂我贪黑把火,来到了墙跟前……”
杜灵犀塞给我一瓶可乐,说:“别胡思乱想。爷爷不是说了,肯定没事。再说叶子姐神通广大,她会有办法的。”
叶丹青要是神通广大,古峰一家早就完蛋了。
“还是你想去哪里散散心?肖燃下午过来,让她带我们去玩?”
“不了。”我没有心情,顺手给肖燃发了条信息:来的时候带包烟。
我很久没抽烟了,自从和叶丹青复合,就没有需要烟酒释郁的情境。即便在木兰、在加尔各答,我都觉得自己的心是饱满的。
现在叶丹青被警察带走,诱发了我极度的不安全感。我又一次问自己,这真是我想要的吗?可这个问题在翻来覆去的思考中逐渐分化成了两个:我想要的一定可以得到吗?我不想要的就一定不会找上门吗?
这不是一个如我所愿的世界,也不是如叶丹青所愿的世界。
午饭是寿司,司机特意驱车几十公里去日料店买的。杜国良不爱吃寿司,就让阿姨做了溜丸子送到他房间。
杜灵犀打开饭盒,才猛然想起来:“我忘了你不吃鱼!”
“没关系,我吃泡面就好。”吃什么都无所谓了。
最后还是李阿姨为我煮了点吃的,肖燃来的时候,看到我们一个人抱着一大盒寿司,另一个捧着一大盆面条,扬扬眉毛,把烟丢过来。
“你要的。”
杜灵犀看了看,指着柜子:“那里面有烟灰缸。”
一个笨重的玻璃烟灰缸放在桌上。我走到花园里抽烟,手像帕金森那样抖。
珊迪跑到我身边,以为我在吃什么好东西。我蹲下摸摸它的头,感觉它老了,脸上的毛色发白,像一只猴子,它也确实不如两年前活泼了。
我坐在泳池边,看风翻动里面的叶子。院子外面有小孩的喧哗,路灯下那辆自行车已经被人骑走。一切都是夏日的气息:悠然自在、消磨时光。
下午我和肖燃、杜灵犀心不在焉地打了会牌。我们总是看手机,生怕错过什么重要消息。屏幕亮时每个人的心都揪起来。
叶丹青还是没有被释放,当初我们在警察局,刘衡在审讯室,现在轮到叶丹青在那个小小的阴冷的房间,不停地接受盘问。
我心里非常害怕,怕她承受不住全都说出来。我甚至在想,如果她还不出来,我就去作目击证人,证明她是无辜的。
这个想法只是一闪而过。她极力将我撇清,不惜找肖燃作伪证。我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条件让肖燃答应,这个曾经泄密的人。她不顾一切,只为让我远离这些是非。
我知道舆论已经膨胀成了什么样,在一些人眼里古楠死有余辜,另一些人则把叶丹青当成杀人凶手,让她滚回英国,就连游轮音乐会也被歪曲成了泳装美女色情派对。
事情闹得这么大,英国那边自然也注意到了。有媒体在公司门口截住了布兰森,让他对此表态,他态度恶劣地推开记者,什么话也没有说。
肖燃和杜灵犀谁都没有提,怕我承受不了。但其实,没有什么是我不能承受的了。
打完牌,杜灵犀又把杜国良叫下来,我们四人打麻将。杜国良坐在我对面,一桌人只有他心情大好,胡的也最多。
他是杜老三,我提醒自己,却愈发觉得不真实。无论他是知名企业家,还是当初抢外婆孩子、杀害图古勒的人,我和他同桌而坐的事情都显得如此荒唐。
外婆见到他会认出他吗?我想认不出来,杜国良已是风烛残年的老人,脸上的褶子像融化的蜡块一样往下滴,往事将随着他们的死亡而消散。
肖燃走后,杜国良意犹未尽,还想叫李阿姨来打。我和杜灵犀都有些意兴阑珊,他也不好勉强,只好把轮椅停在落地窗边哼二人转。
杜威刚刚来电话说他们要很晚才回来。我还等着从他那里得到些令人安心的消息,现下等待的时间又被拉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