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抓了一撮雪递给她:“今年的新雪。”
她摘掉手套,雪花在她的掌心融成一滩水。她举起手掌,用鼻子碰了碰。我团了一个松散的雪球,丢在她的衣服上。她撅起嘴,说:“欺负我啊!”
我抱了一大捧雪放在她膝盖上,说:“你也可以打我。”
她丝毫不客气,空手团出硬实的雪球,一个个往我身上砸。我像只上蹿下跳的猴子边叫边躲,屁股上挨了两下。
我笑嘻嘻地绕到她身后,推起轮椅,向河边走去。她扯了扯围巾,用它盖住大半张脸,只留一双眼睛。
路上有的人回头看她,目光充满怜悯。叶丹青半低着头,站在路口时她呆呆地凝视着路上的人和车,这些已经与她绝缘了很久的景色。
到了河堤,我把她从缓坡推上去。太阳正在西斜,日光昏黄,如同一盏台灯。我们停在堤坝的斜坡上,河滩里白茫茫一片,落满枯枝败叶。
“今年的雪好像比前年的大。”她拉下围巾,呼吸的白气在阳光中飘散。
“是啊,今年很多不下雪的地方都下雪了。”我坐在旁边的矮敦子上。
她望着旁边川流不息的大桥和对岸的高楼,不知道是否想到我们曾经在这里度过的日子。她目光黯淡下去,说:“阿柠,其实你没必要为我做到这个程度。”
她又说这些。
“我不想耽误你。”她扭头看我,“你的人生还有很长。”
“你不要说了。”我制止道。
“你还可以去很多地方、做很多事。你还可以爱很多人。”她静静地说出这句话,眼睛背着阳光,深邃得像一片宇宙。
“你怎么能这么说?”
我从小就知道不能在冬天哭,但我受不了了,站起来哭着质问:“叶丹青你怎么能说这种话?你怎么能对我说这种话!”
我的委屈陡然喷发,眼泪让我看不清她的表情。我向前走了一步,却一脚踏空,从河堤的坡上滚了下去。
帽子掉了,头顶沾了很多雪,透心地凉。我滚到河滩里,听到叶丹青在上面叫我,问我有没有事。
我哭着站起来,眼泪流过的地方瞬间被冷风吹干,开始疼痛。我狠狠地踹了旁边的一丛灌木,解开围巾在雪地上乱抽,又发疯似的躺下打滚。
我把一切能撒气的事都做了,筋疲力尽地坐在坡底地冰面上。我们就这样一上一下默默地坐着,直到夕阳的残妆被夜晚卸去。
回去的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天黑得很快,晚上,这里就像一颗冰冻的星球。我把叶丹青背上五楼,她叫我吃点药,小心感冒。
我用沉默表示我的不满,她拉拉我的袖子,说:“我做蛋糕吧,给你赔罪好不好?”
“你根本不觉得自己说错了,怎么赔罪呢?”我不买账,但还是帮她换衣服、上厕所,把她推进厨房,将烘焙材料拿出来摆在她面前。
她也不反驳,而是说:“我就知道小柠檬最好啦。”
“可是小叶子一点也不好。”
“是啊,小叶子坏得很,心都是黑的。”她搅动面糊,我又突然觉得她很可爱,于是走过去抱住她。
吃蛋糕时,她并没有问我许了什么愿望,她心里一定知道。
我之前很佩服她能表现得这么云淡风轻,然而现在却厌烦起这一点。我更希望她能对我抱怨倾诉,把心中的不满、怨恨和悲哀通通发泄出来。
晚上睡觉前,我还生她的气,我气她明明知道我在想什么,还要说那些话来刺激我。
她也明白我在生气,千方百计地哄我,举着我送给她的万花筒,说:“船长!勇敢的船长你在哪里?我看到远方有一只小岛,我猜岛上有金银财宝,我们将成为世界上最富有的人!”
我瘪着嘴不回应。她把万花筒举到我眼前:“不信你看呀。”
里面是一个华美盛大的世界,钻石在灯光下闪耀出裙摆似的光芒。
“是吧是吧,岛上是有金银财宝吧,我没骗你。”她笑起来。
我笑了一下,放下万花筒,对她说:“你就不能相信我一次吗?”
我知道自己浑浑噩噩过了二十多年,看似不是很靠谱,可在这件事上,我一定可以做得很好。
她弯了弯嘴角,说:“我不想让我们的感情消磨在这种事上。阿柠,你要接受我已经瘫痪的事实。”
“你怎么知道感情一定会消磨呢?”
“等消磨之后再明白就晚了。”
我们平静地躺了一会,都在思考彼此的话。她说的是对的吗?不,与此无关。在翻涌的思绪中,我抓到了心底深埋的恐惧,我只是害怕她说的是真的。
我必须消灭这种恐惧,因此说:“比起感情消磨,我更害怕你离开我。”
她知道劝不住我,也就什么都没说。
十一月和十二月,我们就在类似的日常中过去。我真的以为我们的生活就此固定下来,偶尔我也会疲惫会伤心,但大多数时候还是快乐的。我以为叶丹青也是。
元旦之后,新的一年到来了。我妈突然发消息问我在不在老家,她准备回来过年。这一下打破了我的计划,我不知道是该留下,还是该带叶丹青离开。
深思熟虑之后,我做了个胆大包天的决定,我打算向家里公开我和叶丹青的关系,并告诉他们,我会一直照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