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妈妈的宝贝,可是妈妈不在了,就没有人永远记得我了。小小的程松直突然陷入一阵不可抑制的悲怆之中,他好想妈妈,他想妈妈抱着他,想妈妈亲亲他,想妈妈骑自行车接他放学,想妈妈带他去买棉花糖……凡是妈妈对他做过的所有事情,他都好想好想。
“松儿怎么哭了?不哭不哭啊,你一哭,妈妈就要伤心了。”外婆忙忙放下碗筷,拿了纸巾要给孩子擦眼泪。
外公也抹抹眼睛,责怪道:“吃饭就吃饭,你说这么多干什么?把孩子弄哭了!”
程松直不想外公外婆伤心难过,胡乱擦了擦,强忍着不哭了。
程松直和外公外婆的温情脉脉只持续到九点半,程老师两节晚自习结束,便骑着电动车来了。
“程松直,你学会撒谎了是吧?一声不吭跑到外婆家,还骗外婆说已经告诉我了,你想干什么你说?你想急死我是吧?!”
外婆见了孩子之前可怜兮兮的模样,哪里舍得他挨骂?立刻拉着程老师:“你不能老是这么急啊,一上来就骂孩子。”
程老师语气缓了缓:“妈您别管了,歇着吧。程松直,回家!”
程松直看看外婆,然后背起书包,提着外婆给他准备好的食盒,走到爸爸身边。
“映泽,你别打他,听到没有?”外婆叮嘱道。
“外婆再见,谢谢外婆!”也不知是谢什么,谢一盒春卷,谢一句求情,谢一个晚上的温柔呵护。或许,还有他们偷偷说过的那些话,他谢外婆,没有告诉爸爸。
程松直回了家,刚放下东西,爸爸就拿着竹尺追了上来:“你是想自己说清楚还是等我打了再说?”
“我想去外婆家住!”语气硬邦邦的。这是程松直考虑了很久的事情,孙阿姨的出现只不过让他更加确定了这个想法,而今晚,他必须要提出来了。
相比于一个将会有孙阿姨和弟弟妹妹的家,程松直更想要一个妈妈不会被忘记的地方。在那里,妈妈永远有一个位置,一副碗筷。
程老师并不知道孩子在想什么,只是着急上火一晚上,就只听到这么一句话,立刻火冒三丈,一手抓着小孩,一手扬起竹尺,“噼里啪啦”朝着小孩屁股抽了下去,完全不控制力道,一下把小孩疼出了眼泪。
程松直疼得弓起了腰,差点站不稳。这是他印象中爸爸打他最重的一次。
“你这么不听话,不懂事,去了也是给外婆添乱!”
“我就是不听话怎么样?!听也不会听你的话!我讨厌你!讨厌你!”程松直一边掉泪一边尖叫,气得程老师一把脱了他的两层裤子,抬起竹尺携风往下抽!
“啊!!痛!!妈妈!外婆!救命啊!!”程松直的尖叫破了音,嗓子喊哑了,难听得很。
屁股上凌乱地散布着十来道红痕,微微凸起,是充血肿的。程老师按着孩子,教他逃脱不得。竹尺则清脆地往下抽,一板一道痕,搭着程松直的哭喊,令人心惊不已。
灼热的痛感层层叠加,越来越重。爸爸一句话都不说,程松直又痛又害怕,不知道爸爸到底要打多少下才停,他快要哭不出来了。
“不要!不要打了!我讨厌你!讨厌你!”声音弱了很多,不是示弱求饶,是没力气了。
程老师手都挥软了,只见眼前的小屁股紫红一片,臀尖上出了点血,看来是有得疼了。“以后还敢不敢?”
“放开我!放开我!呜呜呜······”程松直满脸眼泪鼻涕,虽喊着放开,但是已然没有力气挣扎了。
“还敢不敢?”又是一下竹尺。
程松直忽然伤心欲绝,等以后爸爸和孙阿姨结婚,他住到外婆家,爸爸就再也不会打他了,再也不会因为他在学校闹事去就带他回来,不会因为他没回家就着急地到处找,也不会因为他不听话就狠狠地打他。
都不会了。
爸爸只会爱孙阿姨生的弟弟妹妹,再不会记得妈妈了,也不会记得他了。他不再是任何人的宝贝了。
程松直放声大哭,从见到孙阿姨开始到现在的所有担忧、隐忍、害怕全爆发了,他听不见,看不见,只有眼泪源源不断地涌出。
“松儿?”程老师看孩子不大对劲,正要拍拍他,门外却响起了敲门声,他只好先去开门。
“叶老师?”
“大晚上的你干嘛呢?松儿哭这么大声,我在楼上都听到了。”叶老师眼里有责怪之意。
程老师让了让,给叶老师进门。叶老师一看孩子趴在沙发上,哭得气都喘不上,心疼地抱起孩子:“松儿乖,不哭不哭。”又瞪了一眼程老师,“干了什么你就把孩子打成这样?孩子哭成这样也不哄哄,你想让整栋楼都知道你在打孩子?”
“他一声不吭跑到外婆家,还骗外婆说告诉我了,我着急了一晚上!”
“这不是没事嘛,打几下行了,不是我说你,整个小区你也找不出三个比松儿更懂事的孩子,再说他才多大呀,你也不能太为难孩子。”叶老师抱着孩子晃了几下,让他别哭,“行了,松儿,叶叔叔帮你教训你爸爸了,咱们不哭了,要睡觉了,这么晚不睡觉的不是好孩子。”
程松直紧紧抱着叶叔叔的脖子,不肯松手,可越是抱得紧越是哭得伤心,他抓不住妈妈,抓不住爸爸,抓不住外婆,也抓不住叶叔叔。
他抓不住如水般流淌的时间。
他只有一捧热泪,用以纪念他永远离开的母亲,用以目送他终将远离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