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室透决定赴约,毫无疑问。不论出于何种考量,他亲身前去都会是最好结果——久川埴若非别无他法,是不会向他播出那一通电话的。在他所行的选择中少数可供辩驳的,也许是有无通知景光的必要这项,然而他的发小整夜整日都在审讯室里焦头烂额,忙着和朗姆来回博弈,根本没空和他见一面。
于是降谷零独自赴约。六点过半,鸟矢町旧车站的寄物柜层空无一人,空气中灰尘勾勒出光束的轮廓,安室透打开柜门,里面乍一看空空荡荡,唯底部有孤零零躺着一张信封,封面上不着一字。
里面只有一张空信纸。安室透蹙眉思索半晌,忽的露出一丝微笑:信纸(ShoShi),小心(ShoShin)。久川埴在文字游戏上仿佛只有一种解法,直接又可爱。
此时枪声忽的在身后响起,他矮身一躲,子弹落空,擦着他的袖口撞进柜子,折射在金属柜门上铮铮一响。空壳滚落在地,安室透回头,一眼便看清那个削瘦的人影。久川埴站在天窗之下,持枪的表情在背光里看不清晰。
他口唇微动,赫然说的是:跑!
安室透彻底转身,不留情地掏枪反击。你来我往,有烟无伤,子弹描边似的在久川埴身边逡巡一周,除了徒增些硝烟气外别无所用。久川埴的动作随之一滞,趁此机会,安室透疾跑两步躲进排柜之中,信纸被他贴身藏在怀里,只给来人留下尘土飞扬的一片空地。
久川埴呛咳几声,他本意并不想追,奈何琴酒在耳机里催促:“继续,你能逼他到死路。”
他屏住一口气,听话地迈步上前。排柜的一端是墙,另一边就是脚下的过道。站在路口时一眼就看得到头,不留丝毫藏身之处。久川埴一排排搜查,越发后悔自己胡乱点了此处用于交易,难怪琴酒在初次踩点过后满意得不行,今天才放亲自到场。
事到如今,也只能盲目地相信了。那个人一定有办法,久川埴洗脑般劝自己,那个公安偏能像无所不能一样能满足所有期待,往日里每一次他都做到了,不论带回飞跑的鹦鹉,或是带回被朗姆控制的自己。他总能做到,他一定能做到……
再不济,还有那个东西。
久川埴定定心神,终于走到尽头的路口。袖珍摄像头别在他的衣领上,琴酒透过它事无巨细地监视一切,久川埴的每次犹豫都在影响他的决断——决断蜜勒米尔的“立场”上是否可行。
监控画面摇晃着,仿佛借此传达佩戴者焦灼的心情。蜜勒米尔是个拎不清、放不下的家伙,要他举枪面对“爱人”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但他最终还是听话了,琴酒对此颇为满意,看那支颤巍巍的枪口转向,猛地指向内侧——那是排柜与墙壁组成的空荡荡一条街思路。
他消失了。琴酒双眼猛的暗沉下来,蜜勒米尔犹疑的小动作无遗显示出他的无措。他放下枪了,他来回逡巡,然后,打开手边的柜子。
的确,若非要在眼前找一处可以藏人的地放,便是这些废旧的储物柜了。可要琴酒相信那些半臂宽格子足够一个一米八的成年男人容身,未免又愚蠢过头。蜜勒米尔徒劳地掀开一整列的柜门,这在琴酒眼里完全是白用功。不过即使是表面功夫,多少也足以证明他的态度,于是琴酒开了金口道:
“够了。”
久川埴如蒙大赦,他合上虚掩的柜门,几乎压抑不住雀跃的语气反问:“可是,波本……”
“别让我说第二次。”琴酒叹了一声,“我不管他是怎么逃走的。现在,回车上来。”
幸好,久川埴庆幸自己及时停手。他依然表现得很听话,恋恋地又看了一眼柜们,依琴酒所言地撤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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肾上腺素分泌时感受不到疲倦,安室透睁眼在柜子里不知躲了多久,神色依旧清明。外界的车声人声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夜里的蝉鸣猫叫,围绕在废旧车站周围久未停歇。
是了,在这处废弃车站里,没有人会发现藏在储物柜里的自己。
他略有些艰难地探出柜内,因为尚未能熟悉变小的四肢,略有些狼狈地跳到地上。
金属的柜门上倒映出短手短脚的影子,安室透许久没关注自己幼时模样,颇新奇地停留几秒,抬眼便看到更大的黑色身影站在身后。
“……”
一眼就能认出那十年如一的穿搭风格,从头到脚的黑色稍不注意就会和组织混淆。安室透闭上眼睛,如今身体条件受限,他没能像往常那样诉诸武力。来人正是黑衣组织的天敌,赤井秀一由此躲过一劫,看见小人满脸不爽的模样,实在忍不住笑起来:
“没想到没想到,”他装作看不懂对方想揍人的表情,感叹道,“堂堂公安,也会被逼到那种绝路啊。”
安室透立即反驳他,一字一顿说:“这都在我们的预期内……停止傻笑,FBI!”
赤井秀一举手投降。事实已经很明了了,安室透在组织的追杀过程中不得已服下了久川埴曾交与他的药剂,也是由志保还原出的APTX系列的试验品之一。不知出于何种考量,他竟一直随身带着,甚至在迫不得已之时,犹有余裕吞服下它。
实在是惊人的勇气。探员敏锐地眯起眼睛,意识到久川埴是最看重性命的,不可能放由他看重的人拼命去赌那微乎其微的生存率。
他明明有更深层的底气,对于那种药物,或许有更深的了解……
让FBI暂停搜捕贝尔摩德的行动,费心来接应一个公安。赤井秀一当然要让物有所值。他亮出手机,安室透只看见一条短信记录在眼前一闪而过,速度快到他只捕捉到署名的二三字——但这也足够他提高戒备了,他不明白久川埴为何求助于FBI而非公安,甚至低声下气给一个境外组织发消息。定是那FBI笼络人心!
“久川君他联系不上你的同事,他们大概在忙。”
安室透平白从他的语调里听出得意,故作不屑地抱起手臂,告诉他:“景就算是在忙,也会记得回工作消息。”
“也许他担心你吧。”赤井秀一笑意更甚,无辜地耸了耸肩,“也许他认为晚上的气温不适合一个孩子在外冻太久,情势所迫,才不得不求助于我。”
自上而下的打量带着揶揄,安室透决定忽视。他扬起下巴,操着冷静自持的童音要求:
“带我去见雪莉。”
赤井秀一一怔,随后斜眼看他。安室透则勾起一丝微笑,相当自信地反问:“埴君也是这样嘱咐你的,对不对?别想糊弄我。”
“本来就是这样打算的。”赤久秀一叹气道。可他们彼此都清楚:若没这一句话,谁知同床异梦的FBI会把合作方的重要人物带去哪里。
他们是寄居于日本国土上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久川埴顾虑的事情,安室透也很清楚。即使赤井秀一本人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破坏合作,两国间尖锐的利益矛盾也足以让他背后的“官方”下达多余的命令。安室透不得不保持警惕,果然,美国人在叹息后便打消了多余的试探。
他的一语中的,仿佛根本不需要看到短信的全貌。赤久秀一默默因此而修改了导航的目的地——和聪明人做交易,果然还是得点到即止。
米花町,阿笠宅。
“谨听医嘱,先生们。”
小小的医学家双手抱臂,相当不满地扬起下巴,毫不客气地对远道而来的求医者报以刻薄态度,
“我不信青田君在将试验品交给你时,一句没有提醒过您——请,谨慎,使用!”
她望着眼前模样大变的公安,他已变成和她一般高的大小,一眼就能看出违禁药物的影响。鉴于她和蜜勒米尔勉强算是半个同行,灰原哀更不能忍受破坏医学伦理规则的行为,颇恼火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