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他的对手不像是个人,像个鬼。
“无论儒宗用什么法子困住先生的。”
贺归之喘了一口气,在密不透风的刀剑碰撞中挤出一丝说话的余地。
“我日月山庄可以帮您出来!”
冰冷的剑刃没有一丝动摇,面具男子手中黑铁剑所到之处碎石迸溅,凡是与那柄剑正面遇见的石头如齑粉炸开,地上落下零零碎碎的声响,贺归之不得不迅速腾转挪移,来躲避男子的剑刃。
这个东西到底听不听得懂人话?!
面具男子明明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却眼神冰冷,没有任何温度,贺归之觉得自己在用血肉之躯与一具死物拼杀。
自贺归之出生以来从未像今天这般狼狈过。
贺归之咬了咬牙,大声问道:“先生您是徐安期……梁祈春……还是其他任何人?”
“儒宗不过如是!无论您是谁,日月山庄都可以帮您!”
贺归之终于听见了对方的回应。
——不,只不过是一声接近野兽般的哼声而已。
男子转手左歇撩起黑铁剑单手挡住贺归之的抹身斜劈,刀剑碰撞发出悲鸣,而他的方相面具慢慢抬起,露出一双困兽般阴冷的眼睛。
对上那双眼睛的那一刻,贺归之有些悚然,四肢百骸都冷了下来。
鸦羽似的眼睫遮住阴郁的目光,眼白上有着多日没有安眠的血丝,苍白的手却稳稳地握着手中未被反复淬炼的长剑,如同亡命之徒。
贺归之知道自己远不如试剑石,可不甘心就这么落败,他后撤一步稳住下盘,内力流转,一声怒吼,前踢击退男子,蹬墙借力翻身劈刀。
而男子挥袖如云,以雷霆之势反客为主,长刀与黑铁剑刀刃正面相对,双方的武器竟然齐齐断裂!
就在这瞬间,贺归之后撤回掌,反扣成拳,直击对方腰腹,没想到对方反应比他更快,立刻左手格挡反缠钳住手臂关节,随后右手迎面托掌,打得贺归之踉跄几步,眼冒金星。
贺归之的下颔骨被牢牢锁住,整个人被按在地上。对方指骨锐利,死死扣住贺归之的脑袋,才免得他后脑勺猛地撞到石地的命运。
“……”
贺归之输了。
贺归之不是没有经历过输局,但他从未这么惨烈地败过。
他冷汗涔涔地抬起眼睛,那张面具始终冰冷地俯视着他。
一股强烈的不甘铺天盖地淹没了他,贺归之的心脏疯狂跳动,胸膛剧烈起伏,因比试而发烫的指尖反射般跳了跳,下意识握住了一个冰冷的东西。
戴着面具男子已经移开视线,松开自己手,忽然耳边传来布料割碎的声音。
他猛地下移视线,却见贺归之摸地后旋站起,不知何时阴握一把匕首,反手一招横斩切腹。
男子眼神徒然变化,却丝毫不惧,电光石火间猛地伸出右掌,竟想要赤手空拳正面压制住贺归之的进攻。
贺归之惊骇。
他疯了?!
理智回神,贺归之来儒宗的目的可不是为了白白杀一个见不得人的试剑石,但此时收手已经来不及了。
锋锐的匕首如入无人之境,掌心血肉被切开溢出鲜血,随后响起一阵金属摩擦后令人牙酸的吱嘎声,匕首竟然硬生生被压了下去。
鲜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一条银质的锁链映入贺归之眼底。
是那条拴着男子的脚铐,他用镣铐压下了匕首的刀口。
哐啷一声,锁链与匕首同时落在地上,像是盘旋的一条银蛇,沾着炽烈的鲜血,泛着冷光。
男子眸子静如沉潭,打量了一眼贺归之惊疑不定的表情,慢慢走回他一开始靠着石壁的地方,盘腿坐下。
他消瘦的手腕搭在膝盖上,鲜血滴落在地,如同碾碎的樱桃汁液。
洞壁崎岖不平的石头倒影在地上,诡谲的影子如一个个从地狱中挣脱欲出的魔鬼,在嚎哭、挣扎。
“……”
“是晚辈技不如人。”
贺归之静默良久,态度谦逊地朝面具男子深深行礼,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瓷瓶,双手奉上。
“刚刚一击,实在抱歉,晚辈心有愧疚,这是日月山庄的止血药,希望前辈收下。”
半晌后仍然不见任何动静,贺归之顿了顿,将药瓶放在了地上,沉声道。
“晚辈刚刚所说,前辈可以好好考虑一下。无论儒宗是用什么方法困住您的,毒药也好、镣铐也罢,日月山庄都有能力救出您。”
他声音鬼魅,说出诛心之言:“就算前辈自己不在意,难道希望看见儒宗这些人逍遥自在,忝居高位?”
“……”
贺归之不再多言,一路退到洞口,行了一个拜礼,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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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再次抬头时洞内已空无一人,只有流动逶迤的风吹动树叶簌簌作响。
他眼睛微眯了一下,左手摸到脚踝镣铐,不知是怎样摁住锁扣,指尖微动,只听见咔嚓一声,镣铐竟然掉在了地上。
尚且沾着鲜血的苍白手指伸进面具之下,劲瘦修长的手指用力抵住舌苔,战栗的喉咙不自觉瑟缩,等一直到指尖摸索到舌齿的缝隙,猛地往下一压,他才吐出口枷般干呕了几声,灼烧和痛感搅成一团。
男子单手摘下狰狞的面具,露出一张苍白俊秀的脸。
他眼角嫣红,乌黑的鬓发凌乱地遮住一双桃花眼,唇上尤带指尖的血红。
陆临渊擦了擦指尖的涎水,看了一眼贺归之放在地上的药瓶,轻轻叹息一声。
“真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