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没什么好犹豫的,最是这种时候,便最该快刀斩乱麻。
沈清和脸上没有表情。
“来人啊,快来人看看!”后边有人在高声叫唤。
被抱着的小儿面色发红,立即有行医上前翻看孩子眼口。
抱孩子的男人说道:“我弟弟昨日睡得格外沉,我们数十日没睡过一个好觉了,便没叫醒他,没想到现在却怎么也叫不醒了!”
郎中看完,面色一变,“憎寒壮热,苔白如积粉,舌质红绛,邪伏于肺。他又去环顾四周,谁还有头痛身疼、乏力干咳的毛病?”
周围灾民后退一步,眼神躲闪。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
沈清和心中一沉,终究还是来了。
师爷大惊失色,哪里还不明白,退走数丈吼道:“你们这群刁民,染了疫病竟然还瞒而不报!是想连累我们一起死吗!”
“或许不是疫病呢,我身上不疼的,可能只是风寒,过一阵就好了……”
有人口中讷讷面露绝望,说到最后连自己都不信了。染了疫病相当于等死,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他们好不容易有了食物果腹,如今又要被打回原形,丢弃荒野自生自灭吗……
他们一生没要过富贵,就是求个安稳,就是这样老天还要罚他们太过贪心吗!
师爷拽住沈清和,面目狰狞:“大人,要是这疫病蔓延,惊扰沾染到京都里的贵人,我就是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他现在可一点也不想升官了,只想快点脱手这差事,这些贱民好是歹毒的心肠,竟要害得他断送了性命!
“沈给事啊,您这时候菩萨心肠管什么用?将他们拖出去料理了吧!不然就是常大人来了都保不住你啊!”
背着丈夫的妇人已经不哭了,或许知道大限已至,她将尸体放了下来,细细抚摸一番,轻轻地说着话。
沈清和突然想起了遥远的一个午后,他也背过这么一个人,徒步走去乡镇的卫生所,他不知道一个生龙活虎的人,为什么一晚上就能不来床。那是个有太阳的好天气,唯独不适合告别。
有人终于忍不住,憋在胸中许久的茫然终于支离破碎,崩溃大哭。
起了头,便再难收住,一时营地里都是此起彼伏的哭声。
沈清和昨夜才和沈兆说他是株飘萍,但飘萍尚且有水可依,这些灾民就是飞絮,飞到哪里算哪里,有的侥幸扎了根,有的不幸被踩进土里了,那就烂在地里,可能一生中能发出最大的动静,便是像这样痛哭一场,随后便静悄悄地死了,也没人在意。
师爷还在耳边叫唤,沈清和额上青筋鼓鼓跳动。
“闭嘴!”
师爷愣了一下,怒道:“沈给事,我是劝过你的,你自己要为这群贱民断送前程!和我可没关系!”言罢便拂袖而去!
单伯文几人也已经赶到,他们站在外边,看着痛哭流涕的灾民手足无措。
沈清和深吸一口气喊,对着嚎啕的灾民道:“你们也闭嘴!”
没有人搭理。
沈清和狠狠皱眉。
他花了十三年离开小山村,也花了十三年清楚的明白,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
“都还没死呢,现在就开始号丧了,你们染了疫病,便是已经邪祟侵体,现在还哭哭啼啼低头认输是想让邪祟更痛快,好暴毙得更早些吗?不想活了就趁早说,免得费功夫费药。”沈清和声音冷酷,既然听不懂道理,那便讲些他们能听懂的。
果然见效,哭声渐止,所有人都看向最中间年纪轻轻的大人物。
“这里的京都,天子脚下,龙气庇佑!你们难道听过京都有闹疫病的?”此言一出,灾民们纷纷被沈清和的话带着走,似乎真没听说过京都有疫病。沈清和不知道有没有,只是赌古代信息传递滞涩,见他们面露信服,便顺着往下说:“如今外地的邪祟来到京都自然会被皇威震慑,威力大不如前,只要有心便能克服,京都有最好的医生和最好的草药,真不知道你们在哭什么!”
“求大人救命!”
他们就像有跪不完的地,磕不完的头,沈清和打住:“要救命就听我命令!我先前说的火葬并不是焚尸,而是这些尸体已被邪祟寄生,难以超生,还会将邪祟引入康健的人体内。我会请护国寺高僧用净火焚烧,诵经超度,祛魔除祟后才能安安顺顺投个好胎,你们听明白了吗!”
大雍百姓颇崇信宗教,护国寺又是第一大寺,往日只有豪门世家才能得见高僧住持一面,如今平民百姓也能有此待遇,当即有人面露喜色,对火葬之事也内那么抗拒了。
神鬼的事就交给神鬼来解决,轮到人力范畴,那当然要有计划有方案地执行。
“现在你们要分成两拨,我会特辟一处病患营,不舒服有病症的立即到病患营去!”
有难民惴惴道:“到病患营,会有大夫来看病吗?”他们生怕染了病便被舍弃在一边自生自灭了。
沈清和注视他的双眼,郑重道:“当然,有宫里能起死回生的太医来,当然能驱赶邪祟,治好你们的病!”
不就是瘟疫,在大雍人眼里是阎王关,他有系统助力,难道还能想不出破解之法吗?
宫里的太医啊。
众人如黄土般的面上终于扬起了笑意,太医的医术世上绝顶,他们有救了!
沈清和环顾四周,人心定,劲儿往一处使了,才能万事亨通。
“有病的自觉去难民营待着,要是欺瞒,待在别处惹得邪祟猖獗,就是太医也回天乏术!要生,还是要死,你们自己决定!”
已经有人站起身,有妻儿的搀扶着妻儿,全家都死光的便自个儿背着瘪瘪的包裹,向着划好的营区走去。
他们想活。
他们要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