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衙差退下,林雪意在衙门里头踱起步来。
沿河埋伏的路线都是经过周密部署,墨云的武艺可以以一当十,深月又是机灵的性子,应该是万无一失了。
但她却不知为何,就是放不下心来。
眼看日头一点一点地西斜,却没有一点消息传来,林雪意只觉得自己的眼皮在突突地跳。
直到日暮时分,外面终于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
她一转头就见马知县脸色凝重地从外头跑进来,一边大声疾呼:“大人,不好了!”
林雪意猛地呼吸一滞,心脏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猛然攥住一般。她竭力定了定神,快步走向马知县,问:“怎么了?”
“哎!人跟丢了!山洞塌了!”马知县一时语无伦次,手忙脚乱起来,他以拳锤掌,哭丧着脸道,“大人,您随我去看看就知道了!”
林雪意陡然生出了一种错觉,她的身体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只是木木然地冲出县衙,跑到渡口,跳到船上,在船行了到一处芦苇荡里停下后,又毫无知觉地闯入芦苇丛中……
根据回去禀报的衙役说,他们原本沿河埋伏,却遭到贼人偷袭,被捆了丢在了芦苇荡里。后来墨云出现救了他们,另一头的深月却被贼人掳走。他们当即赶上去,眼看就要将深月抢回来,对方却逃进被芦苇遮掩的洞口,丧心病狂地点燃了炸药。
如血残阳已经沉入山的另一头,芦苇荡里渐次亮起了火把。
在摇曳的火光中,原本高过人头的芦苇丛被碎石压得东倒西歪,遍地狼藉,其间四散着负伤的衙役。
在火光最盛之处,林雪意看见了墨云,他的脸侧手上赫然布着许多血痕,但他却像无知无觉一般,不停地搬开跟前堆在山壁底下的石块。
“墨云!”林雪意叫住了他。
随着自己出声,林雪意原本悬空漂浮的思绪终于兜头落下,心口的钝痛跟脚底的疼痛顿时在她身上漫开。
墨云闻声转过头来,怔怔地看着她片刻,而后才如梦初醒般朝她走过来,低头跪下:“大人!”
林雪意看看前方堆叠的巨大碎石,又看看面色惨白的墨云,终于问出了自己这一路上都不敢问出口的话:“深月在哪里?”
面前整个山洞都被炸塌了,那深月呢?
墨云赤红着双眼看向身后炸成了碎片的洞口,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了。他嘴唇颤了颤,道:“属下办事不力,请大人责罚!”
“是我计划有失,不是你的错。”
林雪意听见自己浑浑噩噩地对墨云说了这句话,然后走到了那堆高有数丈的碎石前。
视野里出现了古怪的水痕,映入眼底的周遭景物都扭曲起来,寒夜的朔风一吹,脸颊便感到了刀割般的疼。
从县衙派出的援兵已经加入了山洞的挖掘,乱尸堆中,间或会发现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也不知过了多久,碎石终于被清空,露出了后头无法撼动的高耸巨石。
林雪意似无所觉,只是一动不动地站着,马知县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大人,这些石头仅靠人力是搬不动了。我们还是先回衙门,从长计议吧。”
“你们先回去吧,我想再留一会儿。”林雪意嘶哑着声音说。
“可是……”马知县一脸为难,踌躇了片刻才道,“这都快过去一夜了。您不回去,谁都不敢走啊。”
林雪意转头望了一眼四散而坐的衙役,他们多是脸色颓败,很多人被爆炸波及,伤得不轻。即便是一直在清理石块的墨云,手上蜿蜒的鲜血也早已凝固。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道:“那便走吧。”
林雪意站在小船上,看着坍塌的山洞离自己越来越远。
视野中有什么细碎的东西掉落下来,阻隔了她的视线。她抬头一看,冰凉的雪片落在了脸上。
又下雪了。
回去的一路上,林雪意走得很慢,思绪飘得很远很远。等到头上肩上全是雪花,她终于走到了县衙门口。
就在她步上石阶的时候,从不远处传来了一阵马蹄声,一道陌生的声音紧随而至:“这位姑娘,敢问明远候府的世子可是住在此处?”
林雪意借着县衙门口的灯光看去,就见一个驿使打扮的人正翻身下马,朝这边走过来。
她怔然片刻,不知他的来意,只点了点头。
“那太好了,劳烦姑娘将这个交给世子。”那人说着从身上背着的布兜里掏出了一件东西递过来。
“这是……”林雪意垂眸一看,发现是竟一个粉青釉的茶叶罐。
驿使笑着解释:“小的乃城中驿站的信使。昨日世子到驿站吩咐小的捎信去明远候府,后来侯府的管家看了信,就让小的加急把这茶叶送来了。”
林雪意脑袋钝钝的,有些云里雾里,直到驿使告辞离开,她才想起打开看看。
盖子一打开,一股浓郁古朴的香气就轻轻散出来。
林雪意觉得这气味有点熟悉。她将罐子托到鼻子底下嗅了嗅,发现这好像是甘露茶的香味。
此地就盛产甘露茶,晏返为什么还要让侯府捎茶叶过来?
而且还是在……昨日?
昨日白天发生的种种,如倒映在镜子碎片中的画面一般,陡然浮现在她眼前——
一开始,她跟深月在泤水河畔的面摊用了早饭,后来她们又去流云轩见了秦永……
林雪意心头猛然一凛,抓着茶叶罐的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