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誓他从来没有这么紧张,好像只有不停地地说话才能缓解。
幸亏只有短短几十步,只花了几个呼吸的时间他就站在了跳板上,低头看了看跳板和甲板中间那条缝隙,就像有一道无形的障碍,小心翼翼地迈了过去。
离登船甲板不远处有一座高大的雕像,几乎快顶到石柱桅杆那么高。德拉尼站在船侧,仍然能感觉到雕像散发出磅礴的威严。他忍不住抬头看了雕像一眼,几乎立刻又被船尾另一座雕像夺去了目光,似乎有什么地方吸引着他。
“感到有些压力,是不是?唔,别担心,这很正常。他是奥蒂德,伊克雷尼第一任秩序守护者。掌管秩序的人,总归有些严肃无趣。”斐力曼拍了拍德拉尼的肩膀,笑道,“欢迎你,弗格莱桑先生。”
“谢谢,先生。”德拉尼下意识地回应,然后才后知后觉地认出斐力曼就是那天送包裹的人,顿时受宠若惊,“您记得我的名字?”
“当然,男孩。”斐力曼清了清嗓子,伸出右手,自我介绍道,“歌斯·斐力曼,森摩德里的摆渡人,你可以叫我斐力曼。”
德拉尼赶紧伸出手握了握,“你好,斐力曼先生……噢,斐力曼。我叫德拉尼·弗格莱桑。”
“显然他知道。”一个声音插了进来,流露出活泼的味道。斐力曼收回手,对德拉尼眨了眨眼,状似无奈,“这个小家伙可真是太能说了。有他在,我的耳朵可不会闲着。”
“嘿,我还在这儿呢。”
德拉尼转过头,吃惊地睁大眼睛。对方赶在他前面开口,“嘿,哥们儿,没想到你也是后裔!刚才斐力曼说下一个要接的学生是你的时候,我的吃惊可不比你现在少。”
德拉尼花了片刻时间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发出惊喜的叫声,“勒维?”
“是啊,是我。”勒维挤到德拉尼面前,兴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在海洋馆的时候你可没告诉我你也收到了森摩德里的信!太棒了!这下我们是同学了!”
他的快乐是发自内心的。德拉尼被他感染,由衷地说,“是啊,这真是太棒了。”他补充道,“那时候我还没收到通知书呢。”
勒维一拍脑袋,“噢,我把这个给忘了,管他呢。我先带你逛逛,一会儿可来不及了。”边说边拉着德拉尼就要走。
“什么?等等。”德拉尼哭笑不得地拽住拖着他就要走的勒维,赶紧说道,“我的行李还在这里,而且我还没跟斐力曼说一声……”
斐力曼一直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德拉尼和勒维,这会儿及时开口,“行李我会替你收好,你可以跟沃恩先生四处看看。”
勒维催促道,“怎么样?这下可以走了吧?”
德拉尼想了想,确实没有其他问题了,向斐力曼道谢后随勒维一道往船头走去。
他边走边语气真挚地重复,“我简直不敢相信能在这里遇见你,这真的太棒了!”
“我也没想到,在陌生的地方能和认识的朋友结伴而行真是太好了。”勒维看起来也很高兴,不过他很快想起了一个问题,“所以你之前身体也会有肿胀感吗?”
“是的。”德拉尼点头承认,“而且非常严重。你呢?”
“我好像不太严重?”勒维有一点不确定,“就是有点胀,其他没什么问题。”他看着德拉尼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不是这样吗?”
“没什么……我可能会严重一点,但没什么。”德拉尼低下头,岔开话题,“你来得早,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还在德国吗?”
对新事物的兴奋往往会冲淡人们其他的情绪,勒维的注意力转移到新话题上,答道,“我们现在还在德国,不过下一分钟就不一定了——你看。”
像是印证勒维的话,船体开始轻微摇晃,海水像沸腾了一样开始滚动。船身在震颤中缓缓下降——就像要沉入海中。
德拉尼脸色变白了——他还记得两岁那年的邮轮事故,在冰冷的海水中沉浮。这段记忆带给他的不仅是比同龄人瘦弱的身体,还有深深刻在骨血里的恐惧——灭顶的海水,黑暗,冰冷,窒息,濒临死亡。
他慌张地转头四处张望,试图抓住一根栏杆或者扶手。
相比之下勒维显得很轻松,“嘿,哥们儿,放松点。白船很安全,而且斐力曼会保护我们的,你知道的,元素力量或者什么的。”
听到元素力量,德拉尼才镇定了一些。他终于抓住一根栏杆,恨不得变成一块牛皮糖粘到上面,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余光瞥到斐力曼抬起一只手,掌心对着桅杆顶端,德拉尼觉得自己眼花了——他看到气流在斐力曼手掌和桅杆之间鼓荡。片刻后一道透明的光芒以桅杆顶端为中心,如同盖子似的扣在船上,一直延伸到船的头尾和两侧,而后继续向下延伸,像球一样包裹住整艘船。
“我一定是眼花了。”德拉尼用力眨了眨眼,他想,我怎么可能看见船外面有个透明光球。
他牢牢抓着栏杆,紧张地注视周围的一切。随着船身下降,躁动的海面一点点上升,越过吃水线,越过甲板,甚至即将淹没船侧的栏杆。他能清晰地看到飞溅的海水落在船体表面,每一滴都像灼热的岩浆,他紧张到喉咙发干。
勒维看着小伙伴,笑得眼睛亮亮的,很期待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幕。
果然,海水没有落到德拉尼身上,翻涌到栏杆外侧时就被无形的障碍挡住了(大概真的有个透明的球挡住了海水,德拉尼想),如果要形容的话,就像雨水落在倾斜的玻璃上,好像要落到屋里了,但又永远不可能穿透玻璃。
德拉尼忍不住将手伸到海水汇集的透明壁垒处,入手只有一片冰凉,他能感觉到水流从皮肤上滑过,收回手却是一片干燥。
令人惊叹的事情还在继续。当船身下沉至海面以下,德拉尼眼睁睁看着水位线没过了头顶。由于船身巨大,下沉引起了剧烈波动,海水一下一下地拍击着船侧的“空气墙”,每次德拉尼都错觉会被冲来的海水打湿头脸,但实际上海水就像拍在玻璃上一样,被结结实实挡下来。
德拉尼觉得仿佛又回到了溺于深海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