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用了,我腿断了……”魏昭君低声道:“你带孩子走,他不能死在这里。”
“别胡说,义姊不会有事!”雪霁咬着牙,眼中泛红:“腿断了,我背你走!”
“你救他,他是大齐的希望、”魏昭君将小皇子塞入雪霁怀中,露出一丝苍凉微笑:“我父亲让我不能成为母亲……这孩子母亲没了……我不想让他死在我怀里。你先救他,再找人救我。”
雪霁抱住孩子,鼻尖一酸,喉咙发紧:“我带他走,义姊,坚持住,我会找人来救你。”
魏昭君闭上眼睛:“一切小心。”
雪霁一手抱紧孩子,一手拉起初一花:“走!快走!”
身后火光映红半边天,哭声与喊杀声交织。
魏无相赶至,从齐盛安背后接过魏无垢:“盛安,快离开宫中,你不能出事。”他压低声音:“魏氏的底牌不是齐恪,另有其人。”
“舅父当然要将你推上皇位。”
齐盛安抹把脸:“母亲交给舅父了。”转身往回跑。
“盛安,去哪?!”魏无相急道:“宫中禁卫和胡人士兵正与世家厮杀,处处危险!”
魏无垢轻轻哼了一声:“还能去哪儿,自然是去救雪霁。兄长别管他了,先送我出宫,好疼啊。”
魏无相又气又无奈:“沉迷美色也好,将来就当魏氏的傀儡吧。”
“赵姬这个疯子,”魏无垢疼的面容扭曲:“还想着杀盛安扶齐恪上位呢。”
令人背起魏无垢,魏无相在近卫护送下往宫外跑:“雪夫人生死不重要了。”
“齐都大火,齐长宁必然回救。”
“一路上全是我们埋伏的精锐,他会死在路上;就算没有死在路上,也会重伤;他的身体撑不住太久激战,回到齐都也是送命。”
“天罗地网,齐长宁死定了。”
“魏氏的底牌不是齐恪,而是狼主阿吉勒。”
“火烧齐都就是信号,狼主手下早已化整为零,潜伏在各个世家,准备把齐氏父子一网打尽,劫走大量财富,退回西戎。大齐群龙无首,西戎可以再起。”
“齐恪只要不动,就是瓮中之鳖。”
烈焰翻卷,宫门一开,便是一阵破空声——万箭齐发,箭雨密如飞蝗。
几名近卫刚踏出一步,便中箭倒地。
“齐恪,别放箭!”魏无相高喊:“魏无相,自己人!”
宫门外身披战甲的齐恪面无表情,连眼皮都未抬一下。
挥手,落下。
箭矢齐发。
被近卫背在背上的魏无垢猛地一震,低头看时,胸口已被利箭洞穿。她瞪大眼睛,身子缓缓滑落,和背她的近卫一起倒在地上。
“无垢——!”
魏无相惨叫一声,几近癫狂,转身扑向齐恪,尚未靠近,便被长刀洞穿咽喉。
鲜血如注喷涌,他喉头滚动,嘴唇开阖,却再发不出一个字。
齐恪缓缓抽回长刀,眼中毫无波澜:“今日宫中,不管出来的是谁——都得死。”
火光映红天际,初一花护着雪霁和小皇子一路冲出浓烟,忽听宫外箭雨破空,惨叫声此起彼伏。
“是陷阱。”雪霁哑声道:“不能出宫。”
“跑什么?晚了。”赵姬从烟雾踏出,看到雪霁和小皇子,眼睛像闻到血腥的野狗一样亮:“刚刚忘了告诉你,那晚帮我的人……是你亲爹。”
雪霁浑身一震。
“你不会真以为自己是左贤王的女儿吧?”赵姬拔出短剑,“你照镜子的时候没疑惑过,为什么自己长得完全不像西戎人吗?嘿嘿,那是因为你根本就没有西戎血统,你的亲爹,是当初和我一起做贼的卑贱小人。”
“哈哈哈哈,什么左贤王的女儿,什么聚拢西戎人心,齐长宁屁都不知道。”
“他喜欢的女人和我一样,下贱出身,下贱货色!”
雪霁扬手,药粉撒入赵姬狂笑的口中。
笑声一顿,赵姬怔了怔,忽然神色恍惚,摇晃着倒了下去。
火舌窜起,将她卷入火海。
“跳井。”雪霁抱紧小皇子,对初一花道:“这是唯一的活路。”
几人接连跃入井中。
宫门口杀声震天,火光照彻夜幕。
忽有一骑飞驰而来,后方大军紧随,蹄声如雷,尘土翻卷。
见者齐齐下跪,高呼:“陛下!”
齐长宁一眼锁定齐恪,怒道:“逆子!押下去!”
禁军扑上,将齐恪牢牢按倒在地。
齐长宁策马冲入火海。
齐恪挣扎着嘶吼:“父皇,不要去!火势太大,会死的!!”
烈焰扑面,马匹不肯前行,齐长宁跳下马,穿过倒塌的宫墙,在满地焦尸与烟尘中苦苦搜寻。
雪霁,昭君。
随他回来的精锐加入救火和诛灭世家余党,一边搜寻两位夫人。
“启禀陛下,小皇子与雪夫人藏在井中,安王殿下已经找到她们,平安!”
齐长宁眼中微松,却未停步,继续往内奔去。
昭君!
雪霁被齐盛安从水井中拉上来,浑身湿透,怀中小皇子哇哇啼哭。
“义姊!”
她抱着孩子往残殿奔去。
穿过瓦砾残火,远远便见一片废墟中,齐长宁跪在地上,衣袍半湿,灰烬覆身。
魏昭君身上的横梁已被搬开,被齐长宁紧紧抱在怀中。
雪霁顿住脚步,眼中热泪盈眶——魏昭君的血染红半边身子,脸上却泛起红晕,眼神明亮,这是回光返照,短暂兴奋后,将不可避免地坠入死亡。
她正要上前,却见魏昭君轻轻一笑,对齐长宁道:“陛下,不要再想别人了,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我只想着陛下,陛下也只想着我,好不好?”
齐长宁低声应道:“好。”
魏昭君又笑了笑,声音更轻:“也不要想雪霁。”
齐长宁仍然点头:“好。”
雪霁停下脚步,怀中的小皇子似也感受到不详,止住了哭泣。
风卷过废墟,烧焦的木梁在灰烬中咯吱作响。齐长宁将魏昭君搂得更紧。
魏昭君的微笑渐渐加深,好像沉醉于一场无法自拔的美梦:“陛下……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见吗?……我永远忘不了,月上柳梢头……十七岁的陛下……意气风发,俊美难以置信……月光下,十七岁的齐长宁……那是……雪霁永远见不到的俊美少年……这一点,我永远赢她呢……”
“记得,月上柳梢头,美丽的少女,魏昭君……”齐长宁声音压得极低,颤抖着:“朕永远都记得。”
魏昭君忽然咳出一口血,脸色苍白了一点:“啊……臣妾提别人了……说好不提别人的……怪我……”
她挣扎着笑了笑,眼神略微迷离:“其实想想……那些日子也没什么特别的,陛下总是很忙……我算过,成婚这么多年,和陛下真正相伴的时日……加起来也不过两三年……其他时候……都是我在等……”
“等的时候……只要想到陛下,想到我们在一起的时光,臣妾就觉得很甜蜜……有时候,想着想着就会笑出来……可现在,我怀疑,那些是不是,真的?……还是,只是我自己……在美化记忆……”
“都是真的。”齐长宁喉头哽住,声音艰涩:“朕最后悔的事,就是没能多陪你。”
魏昭君的眼睛失去焦距,伸手抚上齐长宁的脸,触手湿滑冰凉:“陛下……是哭了吗?”
齐长宁低下头,紧紧抓住她的手,泪水滑落不止,却一语不发。
这是齐长宁成/人后第一次哭。
“陛下在为臣妾哭……”魏昭君轻轻勾起唇角,笑得好像在回忆甜蜜时光般温柔羞涩,可她的眼中已经彻底失去光彩:“可是臣妾……看不见了。”
“陛下,别哭。”她伸手,想去拭他脸上的泪:“臣妾从来没见陛下哭过,想象不出来是怎样的样子。”
“臣妾……虽然不能再陪着陛下……但雪霁会……她会陪着陛下的。”
她再次咳血,血顺着嘴角不断涌出:“臣妾……好像又提别人了……真不好……臣妾临死前……只想和陛下在一起……”
齐长宁抱紧她:“朕不会让你死!昭君,朕给你血!太医,传太医!”
魏昭君却拉住他的手,缓缓摇头:“臣妾……不想陛下这样。”
“陛下对雪霁……以血相赠,那样的心意……臣妾已经得到了。”
“臣妾不如雪霁美貌,不如她聪明……她是左贤王之女,可助陛下稳定西戎人心……而魏氏,背叛陛下……陛下不再需要我了……”
“我唯一能帮上陛下的,只有贤惠……”
“配得上,昭君配得上世间最好的一切,什么都配得上。”齐长宁哭得不能自已:“昭君最贤惠,是朕配不上你。”
魏昭君笑了,抬手,仿佛在描绘一副画:“臣妾最擅长画画……可却没能和陛下一起画过一幅画……只有那副神女图……还是画的雪霁……”
“臣妾死后,陛下能不能为臣妾……画一副画……画我最美的样子,要比神女图还美,要与陛下并肩,好不好?”
齐长宁俯身,额头贴着她的手背:“好。”
她如风中残烛,声音越来越轻:“后人看史书,看到臣妾这段……大概要说臣妾苦……魏氏嫡女不做皇后,去做一个夫人……但其实……我很幸福……”
“郑宜人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我……见到陛下,想到陛下便高兴……能陪在陛下身边,就比天下人都好。”
“不必为口腹奔波……不需嫁与丑男生儿育女……也不用侍奉双亲翁姑……我虽无子……但……”
“但臣妾……曾经独占陛下最好的年华……”她的声音终于轻若游丝:“陛下……臣妾要走了……下辈子……陛下只娶我一个,只爱我一个……”
魏昭君的手缓缓滑落,永远停在齐长宁掌中。
齐长宁怔了片刻,随即仰头,抱着她,失声痛哭:“昭君……朕现在就封你为皇后……魏皇后!你听见了吗!”
雪霁在一旁站了许久,不知不觉间已是泪流满面,她将怀中的孩子交给初一花,轻声道:“带他过去……贴贴他娘。”
这个孩子,是魏昭君用命救下的,应该,去贴一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