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聿钦点头:“也非十万火急之事,待兄长回上海再商谈也可,多谢长嫂。”
邵元菁淡笑着摇摇头。
贺聿钦瞧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兰昀蓁:“久闻长嫂身体欠安,这位医生小姐既是邵公子特意请来府中诊疗的,长嫂还是莫辜负了他的好意。”
邵元菁略显意外地瞧了一眼平日里惜字如金的小叔,眸光又不禁打量起立在他身旁的这位医生小姐。
眼神不动声色地来回转了一圈,她方道:“你也认得这位医生小姐?”
贺聿钦淡笑:“谈不上认识,只不过是在邵公子那里听过一耳。他身为胞弟,很是为你上心,寻来的医生是聂府方留洋归来、拿了耶鲁大学医学硕士文凭的三小姐,想来她再合适长嫂不过。”
“如此……”邵元菁打量的视线又在面前这二人脸上绕了一圈。
贺聿钦道:“我便不再久留,打搅医生诊病了。”
他说完,反身离开时,目光短暂地与兰昀蓁的交汇在一处。
有那么一瞬,兰昀蓁瞧见他眸底沉沉,似乎倒映着她的脸庞。
还是邵元菁戛止了这片暗潮涌动,语气平静:“兰医生随我过来吧。”
……
“我本以为,你又是文则从哪儿寻来的江湖医生。”邵元菁躺在卧床上,手臂伸出来给兰昀蓁测血压,“方才怠慢了你,你莫要放在心上。”
“邵公子待亲人总是用心用意的,看病这样要紧的事,又哪里会随意寻医。”兰昀蓁耳戴听诊器,静心听着充气袋下面动脉的跳动声。
她抬手轻缓打开气门,袋内的压力随之下降,直到与动脉压相等的时候,听诊器里便可听见脉搏的声音。
充气袋内的气压持续降低,由最初的一声铿锵有力,渐渐转为微弱,兰昀蓁察看着水银计读数,一切妥当之后,将橡皮囊臂带从她胳膊上拆下,又贴心地把长袖卷下来,方收好血压计。
邵元菁望着她无奈一笑,轻叹着:“就是因着他觉得要紧,才会乱了阵脚。文则曾请过好几个正规医院的医生来看,终了,都不解沉疴,不知又听谁人介绍了一些土方子与江湖医生,来回几次,试了又试,弄得家中乌烟瘴气。我是烦了,不准他再请医生到府里来。”
兰昀蓁将仪器消好毒,低首放进医疗箱子里,边淡笑着对她:“其实,我也非妇科方面的医生,若要论起专业,邵公子不应该请我来。”
邵元菁则是望着她静静地笑了:“治不治的好,他心中早就有数了。特意请了你过来,则是为了给我做伴儿、解闷的。”
她收好东西,又坐回到那张圆凳花椅子上,挨着床延边的她。
邵元菁似是早便想好了这一问,此刻言笑晏晏地望着她:“与文则通电时,他跟我讲过你是在耶鲁念的书,方才小叔也这般讲,如此一来,你们二人皆在美留洋,那之前可有见过、或认得了?”
兰昀蓁如实对她:“我与贺少将军是在返沪的邮轮上相识的,先前倒也从未见过。”
邵元菁听罢则笑:“从我下楼之后,他将视线投向你的第一眼时我便知了。他何时这般瞧过一个女子?也就是他自己要故作不识,可这有何好遮掩的,难不成,这其中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
后半句话,倒更像是出于邵元菁自己的八卦之心。
见兰昀蓁笑而不语,邵元菁倒也不去逗她了:“聿钦鲜少认同某一个人,能让他说上几句好话的人,倒叫我也不由得高看几分。更何况,我本就喜爱同有书卷气的女孩子打交道,日后你再来为我看诊,不妨多陪我聊聊天。”
此时的邵元菁半躺在床上,依旧是一副病佳人的神色,态度却比先前热络了好几分,不复冷淡疏离之色。
这其中的转变,也不知是因着有贺聿钦这位信誉卓著的“担保人”做介绍,还是因着她本身就偏爱兰昀蓁自骨子里漫出的那一股温婉的书香气。
邵元菁的精神头不足,又拉着兰昀蓁闲谈了几刻钟的留洋海外是何滋味、学的东西与国内有何不同,便觉着困倦了。
“务必叫司机将兰医生安全送到府上。”她出房门之前,邵元菁最后嘱咐丫鬟道。
今日来贺家老宅前,她心中尚且还在筹算能遇上贺聿钦的概率会有多大,不料第一次来时二人便碰见了……
兰昀蓁心中想得深了些,不觉便沉浸于纷杂缭乱的思绪里遂迷忘反。
拐口处,一个不留意,她走了与丫鬟相反的方向,惹得那丫鬟忙叫住了她:“兰医生,是这边呀。”
兰昀蓁顿然醒悟过来,歉然一笑:“抱歉,方才我走神了。”
丫鬟笑了一下:“兰医生方才若再多走几步,便要走去二公子的寝卧了。”
闻言,兰昀蓁不觉望向那道走廊,短短的廊道尽头,那扇胡桃镶彩色玻璃的双开门紧闭着,屋内的阳光洒落在门板上,于那两片彩色玻璃中透出斑驳陆离的光泽。
她眼瞧着那片细碎的彩色光影在深棕的柚木地板上浮跃着:“早听闻贺府的大房二房分了家,今日一见,倒也似乎未全分开。”
丫鬟在一旁解释道:“两位老爷是早早地分了家,可此处终归还是贺家老宅,祖辈留下的房子,自是给家中的每个人都留出了一间住所。二公子平日里在京,就算是到了上海来,也鲜少住在老宅,里头放置着的物什都是他少年时的东西了,不过他的卧房还是日日派人打扫着。”
大门对外敞开着,能瞧见楼下门口处司机已将别克车停好了。
丫鬟对她道:“兰医生随我下去吧,天色要晚了。”
她视线由那片碎闪着的浮光上移开,空气之中,似乎又隐隐沾染上那股清冷的皂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