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楼有些无措,走过来抱着我亲了一下:“那可能,是我忙别的事,给耽误了。”
我们无法得知他的想法,现在的张海楼还不是小张哥,张海侠也活下来了,但在我过去的10年里,张海侠却早已死亡,那也就表示,我之前还没有回去拯救他,所以在张海楼心里,我只是老师,而不是爱人。
我不敢细想,我已经打破了时间的界限,很多东西都变得不同了。
三天后的早上,没有送行的队伍,张启山和二月红离开长沙的事要秘密进行,多事之秋,长沙若是没了张启山,会乱。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解九爷,他将房产和一部分地皮文书交给张启山,万一他们的钱不够,自己手里的这部分也能应急。
年轻的解九爷气质儒雅,颜值竟完全不输二月红。
我记得他是九门中的下三门,善于经商,人脉广阔,早年在日本留过学,精通洋文,有着知识分子的书卷气,鼻梁上载着一副金丝边框眼睛,斯文俊秀,透着不露痕迹的精明。
他看了看我,对我微微一笑,翘起的嘴角很像雨臣叔叔。
张日山一直对解九爷的评价是最高的,他从不吝啬对佛爷的协助与谋划,抗战后期,解九爷曾帮佛爷进行审讯工作,同时又做军火生意,而后又在老九门的大清洗中给出“人员伤亡降至最低”的方案。可以说,在张启山的背后,除了二月红,便是解九爷。
解家的当家,无一例外都深谋远虑,任何事都做得天衣无缝,无论是混乱的旧时代,还是后来的新时代,解家永远都是最稳固的,尽管也曾出现过大厦倾斜。
解九爷一直在给张启山交代着什么,期间提到了陈皮在牢房里很不安分,时不时朝我投来一瞥,大概是我的视线太过直接,终于忍不住道:“张小姐与佛爷,的确有几分相似。”
张启山看了看我,道:“心神不稳,还得锻炼。”
解九爷笑笑:“是你妹妹,又不是你的兵,有佛爷护着,二小姐享福就好了。”
张启山不置可否,又看了我一眼,示意我盯着男人打量的时候,收敛一点。
我吐吐舌头,一转头就发现了张日山和齐铁嘴,以及姗姗来迟的二月红和红夫人。
进入新月饭店的人员有了临时变动,张日山将代替二月红的位置,充当我的手下,二月红会陪着夫人在附近的酒店等待结果,齐铁嘴则负责一些杂事。
红夫人自知时日无多,担心自己等不到二月红回来,执意要一起,这或许是她32年的人生中,仅有的一次任性。
二月红对夫人的病其实也清楚,嘴上不说,却明白最终结果可能不会太好,便同意了,想着丫头这辈子从没离开过长沙,带她出来见见世面,就当散心。
红夫人的头发掉得厉害,出门前一天索性剪短了,虽是病怏怏的状态,但比起窝在家里,她似乎也很高兴。
头等车厢的条件还算不错,加上我这个医生可以随时观测红夫人的病情,就连张启山也没忍心反对。
告别解九爷,火车发动了,从长沙到北京一路不停,需要10天,张启山包下了整整一节车厢,我们可以在这里自由活动,不至于一直闷在包间里。
200年前的新月饭店是什么样子,我也有点期待。
车厢里都是自己人,走动起来就很方便,张海楼依然习惯在其他车厢游荡,张海侠则和张启山坐在包厢外的餐桌前,两人似乎在谋划着什么,齐铁嘴起了个大早,此时在卧铺上睡得不省人事。
我刚刚给红夫人测了体温,有低烧症状,好在不严重,吃了药,二月红陪着她在包厢里看窗外的风景。
张日山一会儿看看门口,一会儿检查车窗,非常警惕。
我做梦都没想到,会跟这群人同去北京,如果我一直留在这个世界,是不是还能成为他们的朋友,可这样一来,辈分是不是就乱了?
我还在胡思乱想,张日山已经坐在了我的对面,见我眼神呆滞,他轻咳了一声:“张小姐,到了北平,你的身份就是在长沙做古董生意的张老板,我和佛爷是你的伙计,但你现在不像老板,佛爷让我陪你练练。”
邀请函是张瑞林提供的,一张巴掌大的金帖,受邀者的名字会写在上面,张瑞林已经给新月饭店的尹老板发了电报,他人在国外不便回转,派了自己的侄女过来。
所以邀请函无法随意转让。
“要怎么练?”我还不习惯用这么客气的口吻对我讲话的张日山,显得有些拘谨。
张日山倒是非常坦然:“起码不能紧张。”他看着我攥紧的拳头。
我放松自己,学着他平日里和别人谈生意的样子扬了扬下巴:“去倒杯水给我。”
张日山蹙了蹙眉,没想到我这么快就演上了,还像模像样的,只好配合身份,给我倒了一杯茶:“看来张小姐不需要练习,就这样便可以了,到了北京,我和佛爷会改口叫你张老板,你要习惯这个称呼。”
我噗嗤一笑,以前都是别人叫他张老板或者张会长的,怎么也想不到会轮到张日山这么叫我。
“很好笑?”张日山一板一眼的,表情严肃。
“抱歉……想到一些好玩儿的事情。”我抿了抿嘴,“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个长辈,跟你说话,我觉得很亲切。”
张日山明显一怔,态度软了下来:“无论我多像你家的长辈,在外,你是老板,我是你的手下,不用跟我客气。当然,像端茶倒水这样的小事,就不要找佛爷了,我愿意代劳。”言下之意,我太得意放肆的话,事后佛爷可能会找我算账。
我点点头,问道:“佛爷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小时候,我也问过这样的问题,我拿着张启山和尹新月为数不多保留下来的结婚照,坐在张日山的腿上,对这两个久远到如同历史般的祖辈,感到非常迷茫。那个时候,张日山就指着张启山的照片说,我的曾祖父是个重情重义的大英雄,无愧于天地。
我当时太小,理解不了张日山对张启山的感情,只是每年跟着他给曾祖父和曾祖母的坟上香。
如今见到年轻时的他们,心情是非常难以形容的。
张日山不解为何我会这么问,思考一会儿,对我道:“佛爷的为人,你要亲自体会过才明白,你们刚刚相认,未来的时间很短。”
“可是拿到黛石果,我可能就要回厦门了。”我对他说。
张日山道:“为什么不留在长沙?”
“因为要替南洋档案馆的朋友们报仇。”我道,想到马六甲的人间炼狱,想到董公馆背后的墓园,对莫云高的恨意,全都涌了出来。
南洋档案馆遭遇了怎样的灭顶之灾,张日山是有耳闻的,有关莫云高的事,他也不是没有调查过,这个人是广西一代的军阀,却跟张启山为国为民的理想不同,只是为了个人利益,所以私底下跟日本人联系非常紧密。
张启山虽然在查他,但一直找不到能扳倒这个人的实质性证据,如果只是暗杀,先不说他身边有能人做保镖,就算莫云高死了,要是没有一个正当的理由,张启山也无法接管广西的兵权,换个人不过是第二个莫云高,没有意义。
而莫云高也非常提防。
所以双方都处于微妙的平衡,谁都没有打破。
张日山不由得露出担忧之色:“莫云高此人心思缜密,手段残忍,就凭你们三个,是很难接近他的,还是得靠佛爷帮忙。”
这时,张海楼一屁股坐在我旁边,他什么时候回来的,悄无声息,脸上的人皮面具已经取了,他拉过我的手,也不在人前掩饰我们的关系,亲了一亲。
“在跟他聊什么呢,我回来了你都没发现?”张海楼像是有点吃醋,无论张日山是不是我的长辈,这时候都是同龄人,张日山对我这个未来的侄女要是产生了非分之想,可就糟了。
张日山嘴角勾了勾,笑容却不达眼底:“在聊莫云高。”他其实早就看出我和身边两个姓张的男人关系亲密,只是表面上假装兄妹,现在连装都不装了,他莫名不爽,“既然你的朋友回来了,我就先告辞了。”
他起身要走,张海楼对他道:“等会儿。”
张日山站定:“还有什么交代?”
张海楼道:“隔壁头等车厢有个从山西来的土夫子,带了很多手下,扬言要把竞拍者都拦在饭店门外。”
“我们只是去参加拍卖,又不是去打架。”张日山道,“更何况,就算要打,他们人再多,也不一定是我们的对手。”
成为张会长之后的日山伯伯,肯定不会这么回答,以我对他的了解,这时候他不会接茬,他要等对面的人继续把话说完,再斟酌开口,往往一击即中。
到底还是太年轻,也有轻狂的时候。
张海楼道:“这个人自称新月饭店的姑爷,此番前去,就是为了得到鹿活草,与饭店老板的掌上明珠成亲。”
张日山紧蹙眉头,这件事可大可小:“我会将这条信息告诉佛爷的,多谢了。”
张海楼搂着我的肩:“别这么客气,都是一家人。”他意有所指。
等张日山离开,我才诧异地问道:“我曾祖母怎么还跟别人成亲了?”
“你问我,我怎么晓得?”张海楼笑道,小声在我耳边说,“你200年后的日山伯伯,没给你讲?”
“没有啊,所以我才惊讶。”我指着他的鼻子,“是不是你乱说的,毁我曾祖母清白。”
张海楼对着我的手就是一咬:“我是这种人吗,虾仔呢,找他过来,我们回包厢细聊。”
张海楼巡视时,来到最末尾的一节车厢,跟张启山一样,这节车厢被某个大财主给全包了,门口守着人,不让外人靠近。张海楼这个人向来叛逆,越是不许的事情,他越是想一探究竟,扮成送餐的女服务生,打听到了对方基本的信息。
那土财主姓彭,人称彭三鞭,是山西一派倒腾砂石的生意人,用鞭的功夫一绝。说是生意人,手里却一点都不干净,奸淫掳掠坑蒙拐骗一个没落下,赚的都是黑心钱。
就连张海楼易容成姑娘的模样,都让这姓彭的想要轻薄,幸好张海楼早在餐食里下了迷/药才得以脱身,这会儿正酣睡,便回来报告消息。
彭三鞭和新月饭店的尹老板有生意来往,对方想娶老板的女儿为妻,老板便承诺,只要他能拍下鹿活草,这桩婚事就有得谈。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总归是个隐患,对方带这么多人,明摆着就是要对受邀者不利,就算不能把所有人都赶尽杀绝,阻拦一部分,对他之后的竞拍都有好处。
可我从来没听说过什么彭三鞭,就表示这个人应该在张启山和张日山的人生中完全不值一提。
而且这个人贪财好色,光听张海楼讲述经过就能把我恶心坏了,还想勾搭我曾祖母,简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我摸了摸张海楼的屁股:“你没被猥琐男占便宜吧。”
“我没被男的占便宜,被你占了不少便宜。”他握住我的手,“摸哪儿呢?”
张海侠道:“这列火车从山西始发,沿途经过四个地方,其中一站便是长沙,终点站为北平,全程需要一个月的时间,也就是说,大部分受邀前往新月饭店的客人,都会集中在这列火车上。”
这时候不比现代,火车的数量很少,也就意味着班次的稀有。
想要不错过拍卖会,这列火车便是首选。
张海侠继续道:“彭三鞭能在山西一家独大,想必也是有人脉的,他手里一定有一份拍卖会参与者的名单。这列火车刚刚启程,之后的10天,他会对名单上的人有所动作,没有自保能力的,都会被他暗中截杀。”
如果只有张海楼和张海侠,我还会有些担心,可九门之中战斗力最强的几人都跟我一块儿,倒是没有压力。
“你有什么想法?”张海侠问我,“要先下手为强吗?”
张海楼已经有点迫不及待了,这种人渣在他眼里活着也是浪费空气。
我道:“我们都在头等车厢,就这么直接去杀,会不会有点太招摇了?”对方人多势众,又集中在一个地方,一条小青蛇根本不够咬的,很快就会被发现了。
张海楼道:“不像你啊,才来的时候,你都不敢杀人的,到底还是学坏了,得罚。”嘴上说着罚,心里却认同我的改变,想要在这个时代活下来,做不到铁石心肠,也至少不能盲目善良。
张海楼咬着我的嘴唇,亲吻来得排山倒海,他的舌头下面还藏着刀片,却完全不影响他接吻的灵活。
张海侠摇了摇头,知道张海楼就是找借口欺负我。
包厢门被猛地拉开,张日山刚准备开口就看到我和张海楼拥吻的样子,整个人僵在那里,脸都胀成了猪肝色。
张海楼也不在意,松开我的嘴,指腹在我唇角挲磨,拭去上面的湿润:“哟,张副官,你这不敲门就进来,好像有点不礼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