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者,在这个海岛上,只存在于她这一个“珠母”吗?
不,显然不是。
时影想起那个如同琥珀里的小虫一般被封在石头里的女人,推测她也曾经是“珠母”,只不过这样的命运并非她的选择,于是在努力与命运斗争的过程中惨遭失败。
所以,如何才能脱离这样的命运呢?
逃脱小岛的意思,会不会是:如果她继续留在岛上,迟早有一天这样的命运也会落在自己头上?
时影没在继续想下去。
地道里带出来的女人开始“发动”了。
她似乎即将面临一场分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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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漫长的等待过后,女人痛苦的呻吟盖过了所有的嘈杂声,只剩下撕心裂肺的叫喊。
老妇人把她搬到矮榻上,用层层叠叠的纱帘阻拦住人们的目光,于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光靠着永无止境的痛苦呻吟来幻想她惨痛的遭遇。
嘈杂的细语重新继续。
丝毫不在乎吗?
时影觉得纳闷,又觉得苦闷,一腔怒火也不知在哪里发泄。
她悄悄走到帘子后面,想去看一眼到底如何“分娩”,为何需要如此大费周章地关押在地底。
女人整个头颈都仰着、耷拉在床沿,似乎完全没有力气继续呼喊;她的眼睛无力地看向天空,浑浊的眼白里映照出碧蓝色的天空,与大多的白云。
这是一个晴朗的白天。
她久久地盯着,直到眼睛发酸,落下一颗巨大的泪来。
时影眼睁睁看着她的泪水砸在地上。
她大概很痛,痛到最后已经变得麻木,魂魄已经彻底从身体里剥离,如同悬浮着注视大地。
老妇人手里拿着一把尖锐的小刀,如同剪开布条一般,轻轻松松把她的肚皮划开,血肉是首先冒出来的,随后,巨量的珍珠与宝石如同被飓风刮来一般,从她狭窄的肚皮里疯狂涌出。
巨大的白色与粉色珍珠流淌下来。
翡翠。
钻石。
一切数得上名字的稀有宝石,都从人/体里冒了出来。
天呐。
只有亲眼目睹,才知道什么是震撼。
甚至无法用震撼来形容,时影只觉得惊悚:
明明是人类,却像是豢养河蚌一样,把她们埋在深深的地底,见不到阳光,只能用自己的血肉来孕育出数不胜数的珠宝,以此奉献给渔村——而这些财宝与她本人并没有关系。
珠宝砸在早已经准备好的毛毯上,尽管沾着血迹,却仍旧发出清脆悦耳的撞击声,丁丁当当的。
“这个珠母实在不错,皮薄馅大,能生。”族长乐得合不拢嘴。
他粗粝的手从地上捡起一块绿松石,忍不住摸了又摸,但又碍于自己高大的族长身份,并不敢过于嚣张地占为己有。依依不舍的目光在宝石上纠缠了许久,他总算是恋恋不舍地放了下来,又吩咐老妇人把“珠母”的肚子掏掏干净。
随后,他试图把绿松石放下,实际上只是仅仅在毯子上蹭了两把,又把带有女人体温的绿松石塞进鞋子里。
没人注意到他。
老妇人把手伸进女人的肚皮里,试图寻找是否有漏网之鱼。
剧烈的疼痛与不适让女人浑身抽搐起来,像是癫痫发作时的颤抖,并且愈演愈烈,口腔里也逐渐涌出白沫——紧接着又变成鲜红色。
见女人奄奄一息,老妇人也最终放弃了继续寻找的想法。
留着她的性命更要紧,说不准日后她还能再孕育一次宝珠呢。
她把女人的肚皮合上,又在一只黑色的海碗里取出一团浆糊状的粘稠物体,小心地抹在刀口处,而后嘴里念念有词;因为距离太远,时影并不能听见具体的内容,但隐约觉得是一种美好的祝福。
祝福衬托成一种更荒诞的当下。
女人的肚子被裹上纱布,又敷上厚厚的草药,就当作是治病了。
时影并不指望这个渔村能有多高级的治疗手段,但是眼前这样的开肠破肚却只用这样简陋的方式治疗,简直就是草菅人命。回想起这个几乎没有女人的村子,又想起祠堂里满墙的牌位,时影瞬间就明白了。
而时影,作为整个渔村的一部分,也会面临相似的命运。
女人被搀扶起来,老妇人端来一碗黑乎乎的药汤,仔细给她喂下。
这个时候,她被真正当作人类来对待了。
时影只觉有一种莫大的悲哀:女人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拥有这样悉心的照料吗?被极端物化之下,她不再拥有她的名字,而被统一称为“珠母”;她不再拥有自己的居所,彻彻底底变成了“河底之物”。
直到死亡。
死亡会把她的名字还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