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连山前所未有的平静下来,他跟着两位修女的脚步下楼,路过呆站的梁家轩时,后者也发现自己的脚可以挪动了,于是迅速跟着。
他们好像送葬一样沉默跟随,眼看着两位修女将岑文书的尸体拎到东边菜园,然后用镰刀在尸体上砍开一个小口,就好像划开了一个装饲料的尼龙袋子,骨肉以流动的形态流入了菜园子里。
周连山的魂魄在骨肉泥流灌过蔬菜时回魂,他猛地想起自己早上吃的吐司和蔬菜,面色一变,冲到边上呕吐起来。
梁家轩这时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又有人死了。
死亡的阴影前所未有地笼罩下来。
精装本在李乐枫怀中发烫的同时,来自祂的力量在空中显出光柱般的实体,没入李乐枫眉心的红痣。
她浑身一颤,伴随着光柱入体,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她的相貌本身明丽漂亮,杏眼圆脸,是很天真的长相,可此时这双琥珀色瞳仁却逐渐扩散,仿佛生命被逐渐抽走一般。
肖燕捂着胸口倒退了两步。
李乐枫的身躯在缓缓倒下,带着斗篷的男人面容肃然又平静,手心中光芒渐盛,如真正的神一般,检阅着为友人打抱不平的伊温妮修女的全部身心。
青年女子的呼吸逐渐减弱,蹙起的眉头也回归平静,李乐枫缓缓倒在地上,那意味着伊温妮修女已经将生命奉献给了上帝。
斗篷男人收回晚上悬挂着的十字链,向瘫倒在地的李乐枫投去不属于约书亚大主教的淡漠一眼,而后转过身去,离开了地窖口。
肖燕心惊肉跳,心脏的跳动仿佛即刻就要冲破胸膛,她靠墙头晕眼花地站了十几分钟,才终于鼓起勇气向前迈步,想要去查看李乐枫的情况。
也许是因为过分恐惧,她才向前走出一步,双腿一软,就跪倒在了地上。
而下一秒,李乐枫的睫毛剧烈颤抖,四肢百骸上传来的疼痛让她难以忍受地呻吟起来,一股不属于她的陌生而圣洁的力道仿佛要将她的全身涤荡一般从筋脉深处涌来,神罚还没有结束,祂的力量在每一根神经上跳跃,李乐枫骤然睁开双眼,琥珀色的瞳仁一瞬间转变成蓝色,乌黑的编成麻花辫的长发仿佛褪色一般染上浅淡的亚麻色。
肖燕几乎呆滞地看着李乐枫从了无生息到诈尸般痛苦蜷缩起身躯,在大口大口的喘息和全身颜色减淡之后,李乐枫浑身汗湿,用青筋凸起的双手撑着地面,脆弱转过身。
“太好了,”痛苦萦绕周身,但疼痛的感觉却昭示着生命的延续,李乐枫笑着看向肖燕,“我没有死。”
李乐枫原先是一个黑发黑瞳的标准亚洲女孩,此刻整个人好像得了白化病一样,浑身褪色,她自己对此好像无知无觉,强撑着痛苦站起身去拉坐在地上的肖燕:“走吧,我们去找周大哥。”
肖燕本有意想要提醒她,但反复斟酌好几遍,最终也没有开口。
神罚过后的李乐枫,还是李乐枫吗?
周连山瞧见李乐枫时,他和梁家轩正靠在墓地边的墙壁上,手中拿着精装本,将三句箴言翻来覆去掰碎了分析。
岑文书的死让他前所未有地冷静,理智驱逐了情感,他的五感好似被一层轻纱蒙住,只剩大脑在飞速运转。
因此看见李乐枫不寻常的模样时,周连山微微蹙起了眉,偏过视线转向肖燕,看见后者微微摇了摇头。
他收敛起异样的神色,抬起眼睛看向走来的两人,语气很平静:“岑文书死了。”
李乐枫愣住在距离他五六米的地方,站了一会,脸上笑意僵住,仿佛没有听清一般,过了片刻才问:“什么?”
周连山合上精装本,看着李乐枫颜色浅淡的眸子,将刚才发生的事简述了一遍。
所有人都以为李乐枫会失控的哭叫起来,连泪眼朦胧的肖燕都不例外。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李乐枫浅棕色的睫毛颤了颤,表情空白了很久,却始终没有哭出来。
沉默的哀悼伴随着李乐枫平静的声音结束:“箴言意味着什么?”
周连山看到她将视线投向自己手中的精装本,明白她已经收敛好全部情绪,于是将自己的推测讲给李乐枫听,后者走近两步,想了想。
“我倒觉得瘦弱男人的死还是对应的前一句。”
她问周连山:“你觉得这本本子代表的是什么呢?”
周连山看向墓园,这一整日修女院的天气都很不好,阴云一直笼罩,吹来的风潮湿而阴冷,仿佛跗骨之蛆。
“神谕。”他看向李乐枫,给出自己的回答。
精装本上的每一行文字都来源于圣经,但都摘选自不同的章节,前后之间并没有联系,只是暗暗地在对应来访者们前后发生的事情。
嫉妒被反复提及,因为嫉妒,才带来了“各样的扰乱和各样的坏事”。
在特蕾莎修女院的故事里,乔舒亚姊妹二人美貌、善良、家境富裕、出身高贵,就像箴言里所描述的那棵枝条蕃多得荣美的树,她们是被嫉妒的对象,也是纷扰与祸事的受害者。
但是何人在嫉妒?姊妹二人共同丧命于此,显然这嫉妒并非二人相互,还有第三者存在。
谁是第三者?
周连山与李乐枫对视一眼,同时想起了令岑文书丧命的那位健壮修女。
与此同时,连廊尽头闪过一道黑影。